深更半夜,街道寂静。
一绰突兀且陌生的幽影出现在服装店的橱窗前。
阿凤和白天的站位一样,仿佛变换一丁点角度都是对钟意之物的亵渎。
阿凤盯了很久,眼神却不似之前那样充满惊奇的渴望至极。
这座千年的化石已经模模糊糊地明白它无法被自己吞吃。
动物的吞吃,人类的占有。
同一个意思。
阿凤若有所思。
阿达说,橱窗里的漂亮东西不是穷鬼能买的。
阿达说,有钱买鞋,就没钱吃饭。
阿达说,别好的不学,尽学坏的。
阿达说,虚荣是富人的特权!
阿凤不停揉着胸口,好似又被扬子鳄那又硬又酸的肉给卡在食道里。
阿凤烦躁地用并拢的五指指甲抚刮舌面。
玻璃橱窗上映出第二个人影。
萝卜头一手捏着用红色尼龙绳与空易拉罐串成乐器在路上拖出一支单曲。
萝卜头时常静鸡鸡地出没在无人的夜晚。
每到这个时候,那些欺凌他的衰人们基本都被酒精溺与女人晕在随地。
萝卜头,日军侵华遗留的杂种的杂种。
他的存在是国耻与伤痛的象征。
他的父母究竟是谁,是犀牛村的村民,是流落至此而生下的孤儿,还是惨遭谣棍陷害的无辜之人?
这些有损群众趣味的问题无人在乎,更别说探究。
反正,只要人说的多,假的也就成真了。
若说我们是黄河孕育而生的阔海,那幺萝卜头则是被黄河母亲排挤的荒流。
没有人愿意承认这份水的源头来自于中华民族。
萝卜头没有被爹娘溺死,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他似乎一出生就满四岁,有了拾荒的技能,凭空出现在人们的眼前。
有了这个来路不明的家伙,人们便自持报复日军的相同理由把各自来源不同仇恨都施展出去。
萝卜头是从各种南拳北腿的历练之下长大的。
去年冬天,流氓阿叻打坏了萝卜头的一只耳朵。
当时,有很多人在场,但是无人愿意拦屎上身。
阿达从冷眼围观的群众中挺身而出,结果被一伙喝止咳水的古惑仔群殴。
挺身而出,上去挺牛的吼。
事实上,阿达只敢在敌人面前一边贱容赔笑,一边捂住鼻血,一边跪地求饶,一边挡在晕倒的萝卜头身前。
忙得很。
说实话,数百位街坊们也看不惯这群无事生非的古惑仔,但是人民群众往往需要一个领头人喊口号才会动员起来。
你们说阿达?
哼哼,他才没有资格成为人们心目中的伟大领袖!
散场以后,阿达转起两条飞毛腿,扛着萝卜头去西洋蔡的小诊所。
慌乱的路绵延冷静的血。
一个瘸子,一个聋子。
造就犀牛街一对异父异母的难兄难弟。
萝卜头康复之后,总和阿达说脑子里有一颗邱小姐。
只有阿达把萝卜头当成朋友,还能把疯子的话听进去几分。
阿达吸了两口从地上捡来的半支烟,然后递给萝卜头,喃喃自语起来。
“抽吧。人就活这幺一次。有的抽就抽。管他妈閪什幺癌不癌的。哼,每个人都有老母生。如果有得选,谁又会折堕成这样?一个个,发神经!得啦,得啦。整天邱小姐邱小姐的。你要是真这幺厉害,就应该炸死那群欺负你的冚家铲!”
阿凤早已察觉萝卜头的存在。
不单单是被噪音吵醒的包租婆对萝卜头的响亮骂声,更重要的是独特的音乐让母虎的心情倍感温馨。
萝卜头看着阿凤刮舌头,问道。
“你条脷好痕乜?”
阿凤放下手,摇摇头。
萝卜头像是鬼鬼祟祟的臭鼬,伏在阿凤的耳边,问道。
“你想要啊?”
阿凤点头。
萝卜头解开一层有一层裤带,接着把手伸进裤裆里左掏右掏,掏出一颗拳头大的光滑石头。
石头似乎是他从屎忽窿里生出来的。
天知道他如何把它藏好的。
萝卜头把石头递给阿凤,说道。
“想要就拿啰。”
与楼顶毗邻的居者是那一轮幽冷的月。
可惜无论阿达如何与它说什幺,它都是一副傲然不语的模样。
潲水桶还是那个潲水桶。
酸臭肮脏的环境中算得上清爽的是阿达谦让出去的床铺。
一板破损的竹席和一张乱皱的薄毡。
本该熟睡的女主人公并不在床上。
敞开的窗户和泄漏的月光是作证。
说说这张竹席吧,阿达用抹布擦过,擦过,晒过。
擦到第三遍,布还是黑的。
可想而知男主人有多幺疼爱饱经风霜的它。
阿达用汗与肉的砂纸长年累月地腐蚀,席面因此被打磨得如同经过机器抛光。
这样莹润的竹席既不会刮着人的皮,也不会卡住虎的毛。
当母虎四仰八叉地在床上打呼噜,阿达便计划让这间房子变得干净。
同居的曱甴躲在暗处发出了人类听不见的反抗之声。
一只虎霸占了床,阿达只能打地铺。
水泥浇铺的地板又冷又硬,渗出的寒气可比冷冻库里的。
阿达偶尔半夜会因寒气入骨而被疼醒。
阿达坐起身,捏着钝痛的右胳膊,习惯看一眼床上的阿凤。
阿达刚把掉在地上的毡子重新盖在阿凤身上,阿凤即刻把它蹬开,一边抓挠袒露的胸口,一边难受地梦呓道。
“好热,好热啊。痕死了,痕死了……”
阿达拿开阿凤的手,看见阿凤的胸膛被挠花,破出几道血点的浅痕。
阿凤穿的是阿达的老爷衫,也就是棉质的白色背心。
背心的领口有三个像是癞疮抠破后的洞。
一缕纺织纤维犹如触手长长地支在洞中。
广州的地理气候决定了背心短裤和拖鞋是当地居民的三件遗传之物。
松松垮垮的款式让阿凤的两边乳房滩成一片辽阔的坟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