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娃·布劳恩

霍夫曼照相馆的工作按部就班,每天早晨九点整,我会准时推开那扇挂着铜铃的玻璃门,爱娃•布劳恩通常已经在前台擦拭柜台,或者整理昨日冲洗好的照片。她总是最先到的那一个。

“早安,露娜!”她会迅速扫视我的衣着—通常是素色衬衫与及膝裙的搭配,然后评论道:“你今天这身颜色真适合你,衬得皮肤更白了。不过如果配一条细腰带,腰线会更明显。〞

这是爱娃的表达方式:直白,无处不在的、对“美”的细节执着。

我们的工作日常很快形成固定模式。早晨通常没有预约,我会整理化妆间的工具,测试粉底色号与唇膏的搭配效果。爱娃则处理账目、接听预约电话,或者翻阅最新送来的时尚杂志—《时尚芭莎》《柏林画报》散落在柜台一角,书页因频繁翻阅而卷边。

“看这个!”某天上午,她兴奋地指着杂志内页,“法国最新的烟熏妆!模特眼睛周围像是沾了灰烬,但偏偏有种…堕落的美感。你能画出来吗?“

我接过杂志。眼影从浅棕过渡到深灰,在眼尾刻意晕染出模糊边界;下眼睑也用同色系轻微勾勒,制造出疲惫而诱惑的效果。这与霍夫曼先生推崇的“清新自然”背道而驰。

“技术上可以。”我回答,“但霍夫曼先生不会允许给顾客化这种妆。”

“我不做顾客。”爱娃凑近,压低声音,“午休时候,你给我化,我想看看自己变成这样是什幺感觉。就当…练习新技法?”

她总能找到让我无法拒绝的理由—练习新技法,确实是提升技能的有效途径。于是午休时分,当霍夫曼先生外出用餐,照相馆暂时安静下来,爱娃锁上前门,拉着我快步走进化妆间。

“今天试试这个烟熏妆,或者杂志上说现在巴黎流行有种病态苍白感的唇妆,配一点点腮红,像刚咳过血的美人!”

我拿出自己的化妆箱里从柏林带来的颜色更大胆的产品。爱娃坐在镜子前,闭上眼睛,睫毛因期待而微微颤动。她的脸型圆润,五官精致集中,其实并不适合过于戏剧化的妆容。某些色彩和线条放在她脸上,会放大幼稚感而非制造成熟。

“这个色系会让你看起来像眼睛浮肿。”我曾如实告知。

“没关系!化了洗掉就是。我就是想看看效果。”

她坚持。

于是我就给她化了杂志上的妆容。结果确实不尽如人意,爱娃对着镜子,会皱起眉头:“好像是不太对劲...但这个过程好玩!”然后她会要求我改成另一种风格,“那试试这个甜美风格的妆容?据说能让脸颊看起来像被阳光吻过。”

我把这些“练习”视为测试函数在不同定义域的表现。爱娃的脸是一个特定的初始条件,我尝试不同“输入”(妆容技法),观察“输出”(视觉效果),并分析其中的映射关系。这比单纯为追求“自然”而工作有趣得多。

几次午休练习后,我们的关系从同事过渡到某种意义上的“实验伙伴”。爱娃开始分享更多关于自己的事,通常是在我为她调整眉毛弧度,或她帮我递化妆刷的间隙。

“我父亲是教师”某天她一边看着我调和遮瑕膏,一边说,“他很严肃,希望我和姐姐、妹妹都学一些‘符合规矩’的东西。所以我们家三个女孩都读了天主教会举办的女子学校,学习法语、打字、家政和会计,但我觉得这些非常无聊。我当时很调皮,是教师和同学眼中的‘不服管教的野孩子’‘难对付的孩子‘”。

“你喜欢什幺?”我问,用刷子蘸取少量修容粉。

“很多啊!游泳,我游得很快;滑雪也是,冬天我们全家会去加米施-帕滕基兴,我从山坡上冲下来的时候,感觉像在飞!”她的眼睛亮起来,“还有跳舞!可惜慕尼黑的舞厅没有柏林那幺多,那幺开放。你去过柏林的舞厅吗?是不是真的像电影里那样,彻夜狂欢,人人都跳查尔斯顿?”

我注意到爱娃除了妆容,她对我在柏林的生活充满好奇。

“柏林的女孩子都穿什幺样的裙子?长度到哪里?”

“酒吧里真的允许男女随意搭讪吗?”

“你有没有去过那种…地下俱乐部?听说有些地方可以跳裸体舞?”

她的问题往往带着夸张的想象,我选择性地给出经过过滤的回答。我描述柏林百货公司的橱窗,大学附近的咖啡馆,图书馆的讲座氛围,这些符合她对“时尚都市”的想象。

关于蓝猫酒吧、酒店交易、学术沙龙里的复杂人际,我自然略过不提。

“真羡慕。”她叹了口气,“我父母觉得去舞厅不是'正经女孩’该做的事。”她模仿着父母严肃的语气,然后自己先笑起来,“所以我偷偷租小说看。你知道那种口袋本言情小说吗?故事都差不多,但我就喜欢看。”

这解释了为什幺她对时尚杂志里那些过度浪漫的妆容如此着迷——那是她接触“另一个世界”的窗口,一种安全范围内的冒险。

“你想过当电影明星?”

爱娃的表情变得有些复杂,混合着向往与失落。“是啊。中学时候我的偶像不再像小学的时候那样崇拜会打架的孩子,我开始关注影星和歌星。我和朋友经常模仿电影里的对白和表情,我觉得我能演得比有些演员还好。但父亲说那是‘不切实际的幻想',‘演员行业混乱又堕落’。他们让我来照相馆工作,说这稳定又体面’。”她对着镜子做了个鬼脸,“我向往演员美丽的容貌和优雅的姿态,更向往她们豪华阔绰的生活。不过现在这样也不错,每天能看到很多漂亮衣服和面孔,还能免费化妆。”

她停顿了一下,忽然想起什幺:“对了,你知道吗?我小时候成绩其实挺好的,虽然我不怎幺爱学习。老师说我‘聪明但心思不在课本上'。我觉得她说得对——我学东西很快,只要我感兴趣。比如化妆,我看你化几次,就能记住步骤;游泳也是,教一遍动作我就能模仿个七八成。”

这一点我观察到了。爱娃在处理预约冲突、安抚挑剔顾客时,确实展现出一种灵活应变能力。她能记住常客的偏好,能在霍夫曼先生脸色不悦时适时转移话题,甚至能说服原本只想拍证件照的顾客加钱拍一套艺术肖像。

她其实很聪明,对于自己感兴趣的事情或者想要的东西,执行力很强,有着执着的专注力。

“你确实学得很快。尤其是对色彩的搭配,你有直觉。”

爱娃脸上绽开毫不掩饰的喜悦笑容:“真的吗?

那我下次自己试着化这个眼妆,你帮我看看?”

“可以。”

我们的对话偶尔会被照相馆的路过化妆间的客人打断,霍夫曼先生是民族社会主义工人党的支持者,他的书架上除了摄影技术书籍,还摆放着《我的奋斗》和一些宣传小册子。有时会有三四个中年男人聚在后面的小会客室,与霍夫曼先生一起喝啤酒、抽烟、谈论政治。

隔着化妆间的门,能听到零碎的对话片段。

“失业问题必须彻底解决,那些寄生虫…”

“凡尔赛的锁链必须打破.…..”

“需要一个强大的领袖,恢复秩序与荣耀…..”

声音时而激昂,时而低沉。霍夫曼先生从未邀请我们参与,他们默认我们对政治毫无兴趣。我们也从不过问。

有一次,碰巧一位客人离开会客室去洗手间,路过化妆间。是个比较年轻、戴着厚眼镜的男人,他黑发,个子不高。看见我们,愣了一下,随即对霍夫曼先生说:“你的员工?很符合我们雅利安女性的典范。”

然而他自身的长相并不符合所谓的雅利安标准。

霍夫曼先生从会客室门口探出头,目光扫过我和爱娃。我们都穿着工作裙装,头发梳理整齐。他点点头,“是的,我们照相馆的形象很重要。”

男人离开后,爱娃对我做了个“受不了”的鬼脸,压低声音:“他们每次都谈这些,不无聊吗?我父亲在家也看那些报纸,说些类似的话。但我只觉得吵。”

“你对政治不感兴趣?”

“政治能让口红颜色更漂亮吗?能让裙子款式更新颖吗?那些事太复杂了,而且…离我们很远。我只想好好工作,攒钱买那件看中的大衣,周末能和朋友们湖边游泳。她顿了顿,补充道,而且我觉得女人参与政治…有点不够淑女。你说呢?”

我没有回答关于‘淑女’这个问题。

“爱娃,你对未来有什幺打算。“

”我父母希望我一直在霍夫曼先生的照相馆做收银员或者助理,这是一份稳定的工作,他们希望我之后按部就班结婚。不过,如果可以,我想像小说里那样,之后又一个爱我的、最好还有点钱的丈夫!养一只狗,住在带花园的房子里。他能送我各种我喜欢的衣服和化妆品,带我去柏林,不,或许直接去巴黎玩一次,那是我最想去的城市。露娜,你呢?”

“成为一名数学家,解决最复杂的谜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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