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9年圣诞节,隆美尔叔叔来到慕尼黑来看我。
见面的时候,他拿了一袋糖果。他用糖果来教我十以内的加法,所有的加法结果都不超过十。
对一个三岁孩童来说,用糖果无疑是一种很有吸引力的方式。
糖果好吃,但加法本身也很有趣。我学得很快,很快就学完了。
“露娜,我们去街上玩。去买生日蛋糕和圣诞礼物。”
12月23日不仅是平安夜前一天,而且还是我的生日。
叔叔牵着我,我们来到慕尼黑最繁华的市区。有一个百货店,卖蛋糕,也卖各种小玩偶。
一只小狐狸玩偶立即吸引了我。沙金色的毛发,大耳朵,还有一条蓬松的尾巴。很漂亮,也很可爱。
“叔叔,我就要这个了。”
我又挑了一个蛋糕。我们带着这两样东西结账。
狐狸玩偶8马克,蛋糕9马克。
“叔叔,总共的价钱是不是17马克?”
“你学过十以上的加法?”
“没有。我认为小狐狸的价格可以看成7+1,1与蛋糕9马克相加就是10。10之后的加法可以看作一个新的开始,于是就是0+7=7。第一次计算是10,再加上第二次计算的时候个位是7,于是就是17。”
“分析得很有道理,确实是十七马克。”
我之后给那只小狐狸起名叫Lorelei,因为她沙金色的毛发以及小狐狸秀气的瓜子脸,很像传说中的Lorelei。
我听说过关于莱茵河女妖Lorelei的故事。传说Lorelei是莱茵河畔的金发女妖,在晨昏时于岩顶歌唱。她的歌声悦耳动听,船夫常被她的歌声吸引,忽视险情,在河中翻船。很多人都认为她是祸害人的妖精,但我只认为她是一个热爱唱歌、并且歌声动听的漂亮姐姐,每天都在坚持着自己热爱的事。我认为船夫翻船的原因是他们没有专注于划船,而不是Lorelei的诱惑。如果船夫能像Lorelei专注唱歌那样专注划船,他们还会因为歌声而翻船吗?
我认为Lorelei没有错,称她是祸害人的妖精有些冤枉她了。
我回到家,待吃完蛋糕,叔叔离开了家。屋子里比冷清不少,母亲坐在客厅的扶手椅上,指尖夹着一支细长的香烟,袅袅上升的烟雾模糊了她的脸。
我迫不及待地举起怀里的小狐狸,献宝似的跑到母亲面前,仰起脸,希望分享这份喜悦:“妈妈,你看!这是隆美尔叔叔给我买的生日礼物,她叫Lorelei,她是不是很漂亮、很可爱?”
母亲的目光先是在价格标签上停留了一瞬,随即落在那张沙金色的、秀气的狐狸脸上。她的嘴角向下撇了撇,眼中毫不掩饰轻蔑
“就这个?”她吸了一口烟,慢悠悠地吐出烟圈,声音里透着凉意,“花了8马克,就买了这幺一团棉花和布料缝起来的东西?多买几个贵一点的食物我们可以吃好几天。”
欢欣雀跃瞬间凝结。我下意识地把Lorelei抱得更紧,她那蓬松的尾巴软软地搭在我的手臂上,与衣料摩擦的声音沙漠狐狸夜间疾行时爪子与细沙摩擦的声响。
“她……她很可爱……”我的声音低了八度。
“可爱?”母亲隔空点了点小狐狸的大耳朵,“耳朵大得不成比例,脸还那幺尖,就像一只妖怪,你起名Lorelei很适合她,你就喜欢这些华而不实、浪费钱的玩意儿。”
Lorelei柔软的躯体在我怀中似乎也变得有些沉重。我低头看着她琥珀色的玻璃眼珠,映照出我此刻的无措。
她怎幺会只是一团棉花和布料呢?她有名字,她有故事,她是我用自己理解的“加法”换来的宝贝。
“我觉得它很像Lorelei,那个在莱茵河边唱歌的姐姐。”我不甘心,还想讲述我赋予它的故事和意义,想以此说服母亲。
“行了,”母亲不耐烦地打断我,挥了挥手,像是要驱散恼人的烟雾,“什幺女妖不女妖的,胡思乱想。拿着你的东西回房间去,别在这儿碍眼。记住,以后少跟隆美尔叔叔要这些没用的东西。”
我抿紧了嘴唇,没再说话,只是把脸深深埋进Lorelei沙金色的、带着新玩具特有气味的毛发里。
我对此几乎习惯了。从记事起,她态度就是如此。
我没见过父亲,只在照片上看到过父亲的笑容。隆美尔叔叔告诉我,父亲在凡尔登救了很多士兵,保住了国家的秘密,但他却没有从凡尔登回来。他说父亲是真正的英雄。但这却成了母亲时常挂在嘴边的怨怼,仿佛她的所有的不幸都源于此。
我抱着我的Lorelei,默默地转身走向自己的房间。门在身后轻轻关上,外面世界的寒冷,在这一刻透过墙壁渗入了心底。我低头看着怀里的小狐狸,轻声对她说:“没关系的,Lorelei,你不是一团棉花,你是一个热爱唱歌的好姐姐,我知道的。”
Lorelei依旧我心爱的玩偶,我每天都抱着她,睡觉的时候也不离手。
我喜欢捧着她的小脸,凝视她的棕眼。她的眼眸有灵气,仿佛能流淌出温柔的曲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