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无尘的神情没有任何变化，仿佛讨论的不是他自己的生死。
“非关胜负，关乎道心。杀伐之刃，不容毫厘之差。我既失手，便是道基有瑕，唯死以涤。”
思绪纷乱间，禾梧看着手中承载着玄天霜的石盒，只觉得它重若千钧。
这不仅是能共鸣剑气的奇物，更承载着荀音寻找闻人懿音讯的秘密交易，牵连着远在雍州的听雪宗。
“你……”她还欲再言，赵无尘却已起身。
他看着她，平静地开口，语气依旧毫无波澜：“你是风月道修士。我元阳未失，在我死前，你可需采补？”
“……！”
禾梧猛地瞪大眼睛，一时竟无言以对。
她最后道：“我修此道，讲你情我愿，灵肉交融方能获益！……不是这等乘人之危，亵渎生死之事！”
杀伐道的人，就是这般看待生死与自我的吗？连死都要物尽其用？
赵无尘对她的反应并不意外，只是微微点头，像是又确认了一条无用的信息。
“既如此，我无他物以相对。告辞。”他转身，衣袂拂过空气，带起一丝微凉。
就在赵无尘转身即将走出门口时，他忽然开口：
“禾道友。”
“荀音。”他看着她，留下最后的遗言，“他的弦声，能引动的不只是天地灵气。”
说完，他不再多言，还主动替禾梧把防御阵法重新升起，隔绝内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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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弦术可以将人的七情六欲与灵脉流动捆缚。
禾梧知道。
她还知道，自己或许就是他第一个实验品，冠绝音律天地的第一个青女。
良久，她长长吁出一口气，将石盒打开。
盒内，玄天霜并非想象中的霜雪固态，而更像一团被无形之力束缚住的、极寒的雾气，核心处有点点微光闪烁，如凝缩的星辰。
她小心合上盒子，指诀变幻，将其送入储物袋最深处。
收好玄天霜，她强迫自己冷静，梳理线索。
找闻人懿和代狸，此乃核心。
赵无尘受命携物往雍州江家听雪宗，是交易环节。
剑谷骤然关闭、浮虚宫龙血金失窃，是干扰事端。
江家听雪宗……禾梧在记忆中搜寻，眉头微蹙。
宗门典籍中对其他势力记载不多，但对这雍州江家，却有一句明确的告诫：“听雪之地，非善与之辈，门人寡情，内斗酷烈，慎近。”
加上蚀骨长老要她立誓不可近江氏族人，其门风险恶可见一斑。
一个个疑问像乱麻般缠绕，让她太阳穴微微发胀。就在这时，腹中传来清晰的空虚感，伴随着轻微的鸣响。
修为未至辟谷，仍需五谷杂粮。
也罢，暂且放下这团迷雾，或许外出走走，能听到些有用的风声。
她起身，整理了一下略显褶皱的衣裙，对着铜镜看了看。镜中人脸色有些苍白，她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出。
客栈楼下是酒楼，眼下正是最热闹的时候。跑堂的吆喝声、食客的谈笑声、杯盘碰撞声交织在一起，充满了鲜活的烟火气。
禾梧选了个靠窗的角落坐下，点了一碗灵谷粥，几样清淡小菜，慢慢吃着。
耳朵像最灵敏的法器，捕捉着四面八方涌来的信息。
邻桌几个散修打扮的人谈论得最为热烈。
“嘿，奇了怪了，剑谷怎幺说封就封了？前几日我还听说有道友想去剑外一窥当今英杰呢，结果连山门都没摸着就被阵法挡了回来，说是闭谷谢客，归期未定。”
“剑谷封闭还算好的，你是没见浮虚宫那场面啧啧，山阳道人这次可是栽了大跟头，当着那幺多人的面……唉，反正浮虚宫如今声望算是跌到底了。不过嘛，”
那人压低了声音，“我听说啊，好几个几十年不见露面的浮虚宫长老最近都出关了，看来要有新人物撑场面咯。”
另一人接口道：“局势乱，机会也多。南湘楼最近可是赚得盆满钵满，打听什幺消息价格都翻着跟头往上涨，就这，还排着队呢！”
“说到山阳道人，他那个宝贝徒弟怕是也得被其他人的亲传弟子打压下去吧。之前接的都是些清剿炉鼎的正当任务，颇有点侠名，可惜啊，十九岁就升金丹了，没有宗门扶持，还能成吗……”
禾梧默默听着，将这些碎片化的信息在脑中拼凑。
山雨欲来风满楼。她放下筷子，将几块下品灵石放在桌上，起身离开了喧闹的酒楼。
夜风带着凉意吹拂在脸上，稍稍驱散了酒楼内的暖热和嘈杂带来的昏沉。
她沿着青石板路缓缓走着，有雨丝拂在面门，润如春酥。
她想起自己要求珑州鼎楼五年内偃旗息鼓时，其实还有不少炉鼎、青子青女不愿离去。
习惯了圈养如羔羊的生活，骤然面对跌宕起伏的尘世，于他们而言更为可怖。
如果自己和他们一样、伺奉在青主之下……
禾梧眼神一凛。
她可不能忘，她的“莲主”，是鸠占鹊巢的薛引啊。
突然！
下腹部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剧烈的绞痛！
那痛感尖锐无比，仿佛有一根烧红的铁丝在体内猛然搅动，让她瞬间闷哼一声，腰肢弯折，冷汗涔涔而下，不得不伸手撑着剑才勉强站稳。
禾梧立刻凝神内视。
丹田气海之中，原本平稳运转的灵力此刻微微紊乱，一避火珠灵力凝成的虚形正在剧烈颤动！
当初闻人懿曾半是玩笑半是认真道：“此珠与我本源相连，若哪日我倒了血霉，这珠子便会发烫示警，你可要记得来给我收尸啊。”
当时她只当是戏言。
避火珠已完全归化她，若非濒临绝境，不能有这样自爆一般的险境示证！
禾梧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她猛地撑起身，也顾不得腹部依旧残留的阵阵抽痛，目光如电般扫过街道和远处影影绰绰的屋檐。
能瞬间到她身边的，只有留下周围一圈兽神防护圈的姬野了。
她剧烈喘息，一丝鲜血溢出唇角。
顾不得擦，禾梧内视丹田，神魂震颤，不……
那枚由避火珠残余能量凝成的虚影正在剧烈震颤，边缘如同被无形寒风侵蚀的烟缕，丝丝缕缕地飘散、瓦解，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崩碎。
不……！
就在禾梧攥紧拳头、几乎要触碰姬野留下的标记灵息时，体内的疼痛骤然一轻。
而阻拦痛觉共频的，是莲花灵台上蛰伏的黑色灵气。
它们因宿主的痛苦而苏醒，漫不经心地伸出漆黑的爪牙，撕碎颤抖的颗粒灵源。
黑色灵气所过之处，不容抗拒地将逸散的、如同雾烟般的避火珠能量，重新推挤。
勉强重塑回一颗光芒黯淡、布满细微裂痕的“莲子”形态。
痛楚如潮水般退去，虽然腹部依旧残留着不适，但那股濒死的绞痛感消失了。
禾梧浑身被冷汗浸透，她惊诧地内视着灵台那匪夷所思的一幕。
她死死皱眉。
莲女咒印，薛引的黑色灵气，正在帮助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