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凉的风从四面八方侵袭而来，侧躺在草席上的男子身体瑟缩一动，像是被雷劈中愣住了一般，下一瞬猛地幡醒过来，翻身起坐，手脚上的镣铐发出沉重的铃啷。
檀迦双唇颤抖，幽暗的眸子里，惊喜的情绪如沸汤翻腾。
接着，他双手擡起，随后僵在胸前。
双手握拳，忍住梳理乱蓬蓬髻发的动作，同时身体下意识往后挪。
牢房外的狱卒铁链的声音惊醒，下巴磕在桌上疼的他龇牙咧嘴，再看罪魁祸首，他不禁气得直嚷嚷，“大半夜不睡觉，坐着那儿盯鬼呢！”
不成想那油盐不进的男子竟别脸阴恻恻地扫了他一眼，如阴间恶鬼，那眼神仿佛看死人似的森寒，狱卒被吓得汗毛直竖，竟不敢再出言不逊。
吆喝去喝酒的声音传来，狱卒仿佛被踩到尾巴的猫猛地弹起，骂骂咧咧地对着空气斥骂了几句，接着解下腰间的灰扑扑没有任何装饰的荷包，还剩一点花生米，尚可喝半壶小酒。
无旁人在侧，檀迦垂下头，张口说了句轻飘飘的话，空气无形中凝固了一瞬，稍纵即逝。
不远处行酒令的呼喝声不绝于耳，檀迦的面前最终只余无声无息流动的空气，鼻端难以忍受的馊味和霉潮无情地吞噬了那随人离走仿佛幻梦般飘渺的淡淡香气。
他双眼暗红，苦涩地咽了几口唾沫，落寞地倒回床上，侧躺着，怔怔望着地上，眼里的决绝带着一种壮烈的情绪。
和掠过地牢那阴森的风不同，都兆府外万里艳阳，金色的光线越过红墙黛瓦，绿树红花，落在庭院中，落在冷徽烟玉白无瑕的面庞上。
从季修持的角度，能看到她脸上沐浴在阳光下细小的毫毛，绒绒的通透。
耳边，少年清哑的声音絮絮叨叨，季修持听若未闻，心神全然系在身边的女人身上。
情不自禁地抓握住她桌下的手，指腹下纤长的手指指肉软嫩，滑溜溜的仿佛涂了脂粉，触感细腻。
冷徽烟余光瞥了下表面上一本正经，低下却在捏她手的男人，眼尾的睫毛瞬间生动了不少。
季修持亦如是。
掌心被挠过的痒意在手上蔓延，季修持沉默地坐在冷徽烟身边，听冷徽云眉飞色舞地和她分享自己的日常琐事，没有章法，没有次序，想到什幺便说什幺，天马行空，一如冷徽烟出嫁前，他缠着冷徽烟，多次参与在两人的约会中。
真是，讨厌的紧！
坐在两人对面的冷徽云对桌下两人的动作一无所知，只有刚踱步而来的冷知裕，一眼便注意到桌下交握的两只手。
他脚步微顿，转瞬恢复从容，只有心下的苦涩挥之不去。
只能他一人舔苦。
“大哥。”
冷徽烟和冷徽云异口同声地喊到。
季修持则是微微朝他点了点头。
冷知裕习以为常，总归他也十分讨厌这个称呼。
说来，季修持是叫过他一次大哥的。
冷知裕微微摇头，将脑海中不愉快的记忆散去。
“真是不吉利啊！”冷徽云冷不丁地说。
他这话不搭前言，冷徽烟听得一脸糊涂，看着弟弟耷拉的眉头，向来爱弟心切的她不禁柔声问道：“阿云言谓何由？”
冷徽云乜眼望了季修持一眼，向来对他敬畏有加的少年此时眼里满含怨怼，“阿姐明明好端端在人世，我却半点不知，月月在你的假坟前烧纸，日日在你的牌位前点长明灯，如下想来，真是好生不吉利呢！”
冷徽烟闻言哑然，她下意识地朝季修持歪了歪头，脸没有完全转过去就被她硬生生止住。
冷知裕膝盖上的手收紧成拳。
受到暗责，季修持的目光从冷徽烟的脸上挪到冷徽云与她有六分相像稚嫩的脸上，“告诉你，你还会月月去祭拜吗？”
“自是不会。”
“嗯。”季修持点了点头，随后把目光粘回冷徽烟的脸上。
冷徽云拧紧眉头，正欲追问，冷知裕踢了踢他的鞋子，“我刚在路上遇到叔父，闲聊了几句，叔父提到你们要去百味斋？”
他话里问的时大家，对话时眼神却锁定冷徽烟。
冷徽烟向适时开口的冷知裕投去感激不尽的目光，“正是，事不宜迟，我们这便出门可好？”
被截止追问的冷徽云心里有稍许不满，但大哥的威严不可侵犯，他只能把话憋回肚子，加之他对冷徽烟言听计从，百依百顺，看到她一脸殷切，冷徽云那点不满立马退到九霄云外，“我这便叫人去备车！”
宽敞的马车内，冷徽烟被季修持和冷徽云夹在中间。
许久没有亲近姐姐，冷徽云无视季修持深深蹙起，仿佛一把高高悬起利剑似的眉头，毫不畏惧对方冷若冰霜的目光，仿佛一只刚才出生没多久的小奶狗，他将下巴搭在冷徽烟的肩上，鼻间的香味一如既往不曾更变，他眯起眼睛，神情餍足得与刚吃饱，翻着肚皮晒太阳的猫儿般。
冷徽烟夹在两人之间讪讪一笑。
此场面何曾熟悉！
虽然冷徽云是冷徽烟的亲弟，季修持心里仍旧吃味，不过对方自小与冷徽烟就是这般亲密无间，作为年长对方三岁，同样看着对方长大的姐夫，季修持咬紧后牙槽，告诉自己不要与区区少年一般见识。
孤零零坐在靠窗位置的冷知裕仿佛一棵独立寒霜中的青松，他侧着身子，眸光仿佛被一根绳子拴着带到窗外。
“大哥在看什幺？”
仿佛入定的男人别过脸来，如蒲公英冠毛般清淡的眼神落在冷徽烟脸上，“无甚。”
话音刚落，他觉得这个回答太过生硬，放柔声线，他道：“并没有在看什幺。”
冷徽烟眉目半弯，笑意疏淡不及眼底，“方才见大哥的视线一直在车外，还以为大哥为着什幺趣事入了迷。”
冷知裕凝视着她大方得体的笑容，望着仿佛连体婴儿的三人，他的手伸进左边的袖子里，一时冲动，他脱口而出，“你可要吃酒酿梅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