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洞无灯。桑弧搬家了。
王城背后的小山，名叫合食，原来是长陵君的土地，如今赏给第一刺客居住。
“你妹妹与遗民矛盾，于情于理，都得处死。”凉畅的清晨，长陵君不灭灯，秘密召见桑弧，“我瞒过大王。但你兄妹也要换个地方住。”
少杨没来过王城，况且还在挂心蛾罗夫妇，刚到合食山那几天，只吃水煮菜，瘦了不少。出门没有人烟，她采点藤，坐在空地上编环，给自己戴一戴，给过路的獐子戴一戴，实在无聊，枕着藤也能睡着。
有所思就有所梦，她睡不沉，幻觉人们疏远的脸，觉得辛酸；揉着眼睛翻身，又幻觉蛾罗流血的嘴巴。
搬走前一天，少杨曾上门：“蛾罗，我给你煮了猪肝汤，你喝吧。你夫君好些了吗，我对不起你。”她的手也包扎了，捧着热汤，疼得不行。被邻居的丈人婉谢以后，她回家喝汤，在院一角随着天暗下去。
盗亡死了，邻里无人可怪，就怪少杨。
“两次招祸都是她。”
“兄妹本来就奇怪。”
“不耕不织，还有饭吃？”
桑弧带着合食山的契约到家时，少杨正在洗脸。
阿兄……她肿着眼睛帮他掸灰。
桑弧一问：“被说啦？”少杨就哭。
兄妹两个难得坐在席上谈心。少杨说悔：“如果我始终不与蛾罗交好，她对我没情意，不来帮我，也不会受伤。”桑弧给她擦眼泪：“阿兄不当刺客，少杨不会来徐国，也不会受伤。”少杨不流眼泪了，忙着解释，自己没这幺想过。
那就走。
时隔一年，兄妹两个再次上路。路上，桑弧将窖藏的金子散给邻居，没得到一声怨，反而得到许多果脯和肉条。
他坐在车上大吃：“义不如财。好少杨，还报仇吗？”
少杨承着他的手肘，充当桌子：“不报了。”
她肩膀酸疼，心也难受，车子跑了几里就伏下，要睡了。
“不过，少杨射箭时像个将帅，阿兄真没想到。”
“真的吗？”
“真的。”
少杨抿嘴，靠近桑弧一些。
只要阿兄就好了，她这样想。
合食山陌生。到了以后，少杨去牵桑弧的手。
桑弧撤得快。
“阿兄？”
“少杨看新家吧，阿兄有事。”
桑弧换身衣服，便出发了。少杨编的藤环能堆小丘，他也没回来。本以为住在王城后面，能离阿兄近一些，没想到更疏远了，心愿落空的少杨，捧着环，独自回家，转过一条路，碰到一位纤细的男子。两个人都吓一跳。
风由率先反应：“是人是鬼？”
少杨顶着满脸睡痕，呆呆地看他。
月光在他头发隙里穿梭，银鱼一样。
长陵君总开密会。风由无聊，向舜华夫人讨要特权，游山来了。徐国好山十之八九，都归大王，剩下的众卿相平分。长陵君分到的山傍着王城，正如长陵君傍着主君，屏护一样。
这些贵族的山川，除了山虞带人管，或是时祀来人祭，其余时候，不会有人。所以风由当少杨是小偷，一把抓住她。
少杨还在思考，眼前是山神呢，还是什幺精灵，被抓了，急忙摆手：“新搬来的，是人。”
风由笑她不会说谎，故意吓她：“合食山是徐侯弟弟的山，用来养全牷、祭天地的，谁住这里，谁上祭坛，去头剁屁股，剥皮下热汤。”
少杨两眼的泪直打转：“我没骗你，我前些天刚搬来，你要是不信，我家有合食山的契约。”她一路跑，拿契约给风由看。
风由看到桑弧的名字，又打量少杨：“桑弧妹妹？”
两人在山屋前说话。风由也不隐瞒，把自己的身份告诉少杨。
少杨想起桑弧曾说的漂亮俳优，不禁向他示好：“我第一次见优人。”
她亮着眼睛，向往的样子，让风由好笑。不过，风由要走了：本来就是一次无聊之行，他不打算与任何人长谈。碰到少杨，是个意外。
“小妹妹，我们对不起你。”走前，他低声。山林掩映他。
少杨跟在后面：“什幺对不起？”
风由转身，走得很快，身形一高一低。少杨才发现他腿脚不便。
为了不让他勉力行走，少杨拢起手说“再见”，叫他知道，自己没跟着。晚几天，桑弧回来，少杨想起上次素彖的事，这次与风由的相会，就瞒下了。
桑弧去洗，她也去，在岸上干衣服；桑弧拭弓，她也拭，在边上蘸温水；桑弧开小灶，她忙着添柴。桑弧突然转身，状似惊吓：“阿兄以为自己长尾巴了，还好是少杨。”
柴散一地，少杨脸红：“我是想，阿兄这次去哪了？好久没回来。”桑弧说就去了王城脚下，不远。
其实桑弧此行去得很远，到徐国的边墙，去堵风声。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为了抓遗民，太宰丕让全国缉盗，不可能不惊动邻居的成国。据说两国交界处，聚了一群黄鼠狼，里面还有芒君，日夜望西，看徐国热闹。
消息传回王城。长陵君大笑：“鼠狼务必杀。”
今年是殷祭年，各国君王上拜天子，在大殿见面。成国与徐国是邻居，二位大王并肩。
“令戚爱杀了不少人，也算一方之君吗？我国民说，西边的土地上，都是长陵君的刀刃。”
“是杀了不少黄鼠狼，没见他杀人哪？倒是令戚爱走了不少路。我国民说，东边的土地上，插有芒君的木屐。”
有人称肃静。
两位大王噤声。一幅衮冕过去了。大家听彼此的呼吸。
接着是礼官。
人群活过来，传出“快看是他”的声音。
他是向达，也是大宗达，在天子手下做大宗祝，在向做君主。
作为礼官，他有很多寻常与特别之处：比如庄重，比如寡言，比如身上偶有米粉（化妆品）的气味，扬名在人与人的口舌间……
长陵君正说到他：
“这次要你杀的是个盲女。千万小心，因为她人在豚鱼乡，在大宗达的土地上。”
桑弧受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