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逃出生天

如雷的蹄声将阿波罗妮娅从短暂的浅眠中惊醒,她睁开眼睛,看见塞伦立在窗边。灰鹰逆着晨光的身影宛若一道不详的预兆。她收拢双腿,放下抱在怀里的搪瓷玩偶,翻身下床。穿过房间,拢紧睡袍,塞伦飞入多云的晨色阴霾中给她让开视野。

阿波罗妮娅向下望去,全副武装、身着鲜红披风的人正进行着例行的晨间操演,或举剑交击,或骑马砍倒稻草扎成的假人。桑铎·克里冈策马飞驰,穿过硬泥土地,举起铁枪刺穿傀儡的头。

在兰尼斯特侍卫的谈笑咒骂声中,猎狗摘下头盔,朝首相塔的方向擡头,看过来,那张被烧毁的半张脸模糊不清,但完好的那双眼睛却像黑色的箭矢一样穿过晨雾。刹那间她感觉自己仿佛被钉在原地,连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

挣扎着从这种僵直状态中摆脱后,阿波罗妮娅既不挑衅、也不显露恐惧地离开窗台。

她认为,自己不能让敌人知道她在害怕。

强装镇静地退回房间后,阿波罗妮娅才大口地喘息起来,手指摸上胸口缓解怦怦直跳的心脏。

她快步走到门边,叩击发问,“乔里,你还在外面吗?”

侍卫长温和的回应从门外传来,“是的,怎幺了吗?我的小姐——”

她打开门,把乔里拉进来询问,“父亲做好准备了吗?他知道该怎幺对付兰尼斯特的人了吗?”

尽管乔里告诉她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但她还是不能心安。直到早餐的时候,父亲从容肃穆的神情与姿态感染了她。

她的心落回肚子里。

在阿波罗妮娅眼里,这世界上没有谁比艾德·史塔克,临冬城主与国王之手更可靠。

然后阿波罗妮娅有闲暇观察起两个妹妹——珊莎拉着脸,仿佛在跟谁赌气一口饭也不吃。艾莉亚则狼吞虎咽地吃光面前所有食物。“西利欧说晚上搭船前还可以再上一堂课,”她说,“父亲,我能去吗?我的东西都打包好了。”

“不能太久,还有,记得留时间洗澡换衣服。我希望你中午前就准备好。知道吗?”奈德说。

珊莎似乎对此很不满,“她可以上舞蹈课,为什幺不准我去跟乔佛里王子道别?”

这可真是让阿波罗妮娅大为意外,难道珊莎看不出来乔佛里是兰尼斯特的人,是他们家潜在的大敌吗?

“珊莎,现在不适合让你见乔佛里。我很抱歉。”奈德的回复不出阿波罗妮娅意料。

“这太不公平了!”珊莎向后一推椅子,哭哭啼啼地逃离书房。阿波罗妮娅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心里有不好的预感。她站起来,不过父亲表示“由她去吧,等有朝一日我们全体都安然返回临冬城,我再跟珊莎解释。”

于是阿波罗妮娅坐下,继续吃早饭。

用餐结束后,她回到房间去整理东西。而乔里告知她,他需要去监督一下货物运送情况。她没有异议让他离开。

大部分行头都很好整理,难办的是巴利斯坦爵士赠送的全套盔甲和双剑,盔甲可拆卸装进箱子里,断掉的那柄剑也不是问题,麻烦的是这把完好的重长剑。无论以什幺角度都无法装进木箱。

就在她犯难的时候。

塞伦突然飞回房间,在狭小的空间里异常地扑腾起翅膀,鸟啄里发出嘶哑的叫声。

“怎幺了?是饿了吗?”她这样以为。

犹豫地看了眼手中的长剑,她归剑入鞘,从箱子取出一条带卡扣的腰带,系上,然后把剑别在身侧。接着,她披上灰黑色的宽大斗篷。

这件斗篷在她的衣服里是最朴素的,但用料扎实、质感厚重,即使跑动起来也能一定程度地隐匿携带的武器。既然剑放不进箱子,阿波罗妮娅只能暂时将它随身携带了。

整理好着装后,阿波罗妮娅托着手腕上的苍鹰,出门为其觅食。

在首相塔的楼梯间行走时,阿波罗妮娅忍不住发现塞伦的异常还没有结束。它灰蓝色的眼珠有一种类人的警觉神情。

突然间,它径直从她手臂间跃起,飞入右侧一条光线昏暗的岔道。

“那不是……”去厨房的路。而且是一条死路。

阿波罗妮娅想提醒,可她的声音很快弱下来。地面传来不正常的震动,紧接着是刀剑和盔甲的摩擦刺耳。临冬城的侍卫穿的是皮甲,而这分明是重甲才能发出的声音。

她已经听出不对劲,而当楼梯间的石壁上,阳光照出的狮头影子映入眼帘时,她几乎是下意识地闪身躲进了侧面岔道的阴影处。

那分明是兰尼斯特侍卫佩戴的狮盔!

无数个疑问像粘腻的触手一样在她脑海里翻涌。

为什幺兰尼斯特的人会进入首相塔?

发生什幺了?

父亲、乔里、艾莉亚、珊莎怎幺样了……

她听到他们的脚步声和讨论——

“我们拿那个私生女怎幺办?王后要她的脑袋,而乔弗里国王要活的……”

乔佛里国王?劳勃已经……阿波罗妮娅咬着下唇,忍住啜泣。她知道自己要是发出声音,很可能就要被送去见劳勃了。

又有兰尼斯特的人说,“实在的,那样一个美人叫她头身分离不是太可惜?”

“先抓活的回去。反正脑袋也包括在内,不算违背王后命令。”阿波罗妮娅听出这道嘶哑的声音是谁发出来的——“猎狗”。

要是自己落到他手里,绝对生不如死了。她苍白地意识到,还来不及对突如其来的处境变换有什幺感觉。

她紧贴着墙壁,一眨不眨地瞥到兰尼斯特的士兵,一个个经过叉道、沿着楼梯向上,当猎狗的黑披风消失在岔道口数秒后,她才感觉到头脑与心灵从一只铁腕中得到释放。她用力地眨了眨眼,耳蜗一阵嗡鸣,这完全是一场神经上的酷刑。

确认那伙人走远了,阿波罗妮娅才敢从岔道的阴影中出来。比她更快的是塞伦,灰鹰在楼梯间滑翔,似乎是在为她开路。阿波罗妮娅本来想去议事厅,因为父亲很可能在那儿,但塞伦啄住了她的斗篷,明显是不让她走这条路。

突然间,她意识到塞伦的种种异常表现,可能并不是巧合。

也许它早在天空中发现了敌人的入侵,是特意回来它的主人报信、指路的。

“你能带我出去吗?”阿波罗妮娅紧张地低下头颅,小声对着鸟儿说。

“啾呜—”塞伦似乎听懂了她的话,松开斗篷发出细鸣。

它朝向下的螺旋楼梯飞去,阿波罗妮娅立即跟上。

七层地狱啊……一路上,她看到了十几具尸体,灰白相间披风与红披风的都有,甚至还有金袍子。她不知道其中有没有乔里,她不敢去想。从死亡的人数对比上,她已经明白父亲大概是输了,就这幺一个多小时里,父亲输掉了这场对决,否则敌人不会闯到他们的地盘里来的。

她不知道这具体是怎幺一回事,但她没时间多想了。她得尽快离开这里。

阿波罗妮娅飞奔着逃跑,小心翼翼地不发出声音。她庆幸自己为了晚上的航行换掉了丝质裙装和高跟皮鞋,改穿马裤和长筒靴,否则她从狗洞爬出去就没有这幺容易。好不容易重见外面的光线,她不敢贸然前冲。谨慎地快速观察了一阵儿,城堡似乎空无一人。

可城堡怎幺可能没人,他们一定都是躲起来了。

塞伦在空中盘旋,似乎也在帮她侦查路线。

不过没关系,现在她知道该怎幺走了。

阿波罗妮娅翻窗进入一座塔,下了一道蜿蜒的阶梯,穿过一个凹陷的小庭院,沿着荒废的回廊行走,又一次下阶梯。

最后,她推开那道熟悉的橡木和铁条制成的厚重门扉。

她低头望去,如释重负地发现百尺之下,岸边的滩涂上空无一人。

她露出一个庆幸而又不安的笑容。

这条曾经令她恐惧得停滞不前的悬崖上的路,此时却成了最安全的逃生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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