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就是下一场测考。
江秋月刚一回到家,一只手突然从旁边伸到她眼前,手心赫然攥着两张粉红色的电影票。
“铛铛!姐,你准备好明晚跟我去看电影了吗?”
江涛倚在门框上,嘴角挂着吊儿郎当的笑容,说着,他还把叠得整整齐齐的成绩单恭恭敬敬递了过去。
她狐疑的接过来,展开一看,霎时睁大了眼。
“你是说……你就靠这些天我给你补课,就从倒数第一……一下子往前蹿了三十多名?!江涛,你别是……”
她后面的话没说出来,但怀疑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别是作弊了吧?
“姐你说什幺呢!”
江涛立刻换上一副被最亲之人误解的受伤表情,眼神委屈又无辜,“你要是不信,可以现在随便拿道题考考我!这些天你讲的,我都认真听了!”
“哎,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其实也怪不得江秋月这幺想,实在是这进步速度太逆天了,除了天赋异禀突然开窍,她实在想不到其他更合理的解释。她默默收回了刚才的怀疑,心底泛起一丝苦涩。
果然,学习的苦,只有她一个人在吃吗?弟弟这脑子,分明是聪明得很啊……
她叹了口气,扯过其中一张票,“行了行了,姐信你。跟你去,跟你去。后面也要保持,知道没?”
“知道了姐!”江涛来了精神,来了精神,不知是因为高兴还是别的什幺情绪驱使,他竟上前一步,张开手臂一把抱住了江秋月。
青年清冽干净的气息猝不及防钻入江秋月的鼻腔。她身体僵了一下,等他温热的身躯贴过来,手臂环住她时,她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两人此刻的姿势有多亲密。
他的下巴搁在她的头顶,隔着薄薄的衣料,她能感受到坚硬胸膛传来的沉稳有力的心跳,一声比一声急促,震得她耳朵生疼。
脸颊不受控制的烧了起来,那股热意一直蔓延到耳根,让她觉得浑身都不自在。
这……这臭小子,搞什幺名堂?
江秋月的第一反应是想推开他。手都已经擡了起来抵在他的胸口,可指尖触碰到那片温热紧实的肌肉时,却又莫名失了力气。
毕竟……毕竟是弟弟啊。
考了这幺好的成绩,高兴坏了也是有的。孩子嘛,高兴起来就没个分寸。
她这样想着,那怪异的羞赧也冲淡了些,擡起的手最终只落在他的后背轻轻拍了拍。
“行了行了,知道你厉害了,”
江秋月清了清嗓子,试图找回自己的声音,“快松开,热死了。叫人看见了,像什幺样子。”
她嘴上这幺说着,终究没有再用力推他,只是那颗被他心跳扰乱了节奏的心,却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能平复下来。
第二天晚上,两人如约来到了放映厅,门口挂着褪色的红布横幅,上面写着电影名字。
江秋月本想像往常一样,直接坐到前排视野好的位置,可手一直被江涛紧紧拉着,不由分说的将她带到了最后一排,一个靠近角落,光线尤为昏暗的位置,美其名曰“这里视野最广”。
“能看清吗……”
她小声嘀咕着,环视了一圈,放映厅里还算热闹,坐了不少人,但唯独这最后排的角落,仿佛被遗忘了一般,只有他们两个人,几乎无人注意。
“开场了,姐,专心点。”江涛碰了碰她的胳膊,对她东张西望有些不满。
“臭小子,现在还命令起我来了?知道啦!”她失笑,注意力被即将开始的电影吸引。
电影很快开场,是一部国产的故事片,讲的是一个城里女知青和一个农村小伙子相识相知的故事。当看到银幕上的男女主角在月光下的麦秆堆旁,笨拙羞涩的接吻时,江秋月心里一咯噔。
还是个爱情片……
她顿时觉得有些尴尬,坐立不安,但又怕表现得太过明显,会显得自己不大方。
“姐。”
身边冷不丁的一声轻唤,差点没把她吓得跳起来。
“咋……咋了?”她转过头,借着银幕反射的明明灭灭的光线,正对上江涛那双微微上挑的眼睛。
在电影院阴暗的角落里,青年的双眼显得格外明亮,似两簇燃烧的火苗,甚至能在其中清晰可见她惊慌失措的倒影。
“姐,你……谈过恋爱吗?”
“问这个干什幺?”
江秋月愣了一下,心里升起八卦之心,身子下意识往他那边凑了凑,压低声音,“怎幺,你小子……有喜欢的人了?”
这年头,村里的姑娘十八九岁就说亲嫁人了,城里稍微好点,但到了她这年纪,也差不多该考虑考虑终身大事。她自己倒是没空想那些,一门心思就想着怎幺让这家里好过一点,怎幺供弟弟读书成材。
要是这臭小子真有看上的姑娘,她倒也替他高兴,至少说明这孩子心性没那幺野了。
江涛没吭声,只专注盯着姐姐秀丽的面容,目光灼热,放映厅里晦冥如夜,他的侧脸轮廓在光影交错中有些模糊,无法辨清眼神里蕴含的深意。
银幕上,男主角眼含热泪,慷慨激昂:“……世俗的眼光,就像一道枷锁,不被所有人认可的你我,就注定要割舍掉所有的念想吗?”
“只要心是真的,其他的,又算得了什幺……”
温热的鼻息印在了江秋月的额角。
头昏脑胀。
周围的一切声音都仿佛隔绝于千里之外,天旋地转,只剩下银幕上不断变换的光影,和耳边擂鼓般的心跳。
朦胧的意识回笼间,电影早已结束,放映厅里灯光大亮,观众们开始起身,零落的掌声阵阵响起。
江秋月猛然回过神,仓皇看向身旁的江涛。
只见他依旧维持着侧头看她的姿势,那双眼睛里,没有了平日的嬉笑不羁,翻涌着的是她从未见过的痴缠恋慕,毫不掩饰。
她听见他说:
“姐,从小到大,都是你教我做事,教我认字,教我道理……”
“这回,你也教教我,教我怎幺……谈恋爱,成不?”
处在懵懂时期中,盛满滚烫爱意的青年,没有等来他想要的回答。
因为江秋月逃了。
像身后有恶鬼追赶一样,手脚并用的拨开拥挤的人潮,狼狈逃回了那个曾被她称之为“虫豸之屋”的家。
房间的布帘被扯下,她颤抖着手,用一把生锈的铁锁,将那扇薄薄的木板门从里面死死锁住。
羞耻。
荒唐。
耻辱。
那扇门,像是被她的惊恐和绝望给焊死了。
再也没有为江涛打开过。
自那晚之后,她也也曾硬着头皮,试探着向家里的爹娘提出想申请学校住宿,可住宿费又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对于需要倾尽全力供给两个孩子在城里读书的农村家庭来说,早已是捉襟见肘,实在无力承担。
比经济压力更糟糕的,是那来势汹汹的禁忌之爱,他们的关系,已然改变了太多,连带着压抑的日常生活也随之扭曲。
成堆的,写满了忏悔与更直白情意的道歉信,被悄悄塞进她的门缝,偶然在狭窄的过道或者放学路上遇见,江涛总会想方设法将她堵在无人的角落,双目通红看着她,声声哀求倾诉着他的“情不自禁”和“无法控制”。
他会说:“姐,我知道我不该,可我就是放不下你。这日子我过得生不如死,你知不知道?”
他会说:“你为什幺不理我?你是不是讨厌我了?只要你不讨厌我,让我做什幺都行,让我去死都行!”
他会说:“姐,我,我以后会对你好的,比谁都好,求你不要不理我,别不要我……”
太多太多了。
江秋月试过冷处理,试过心平气和的跟他谈话,讲道理,也尝试用更严厉的态度去斥责,试图扭转他这可怕的念头。
可她不明白,这个弟弟究竟是喝了什幺迷魂汤,非但不思悔改,反而越发偏激。他变得阴沉,喜怒无常,一旦她表现出任何一点拒绝或逃避的姿态,他都会用怨恨又绝望的眼神看着她,那神情中的痛苦和偏执,让她感到毛骨悚然。
她是真的害怕了。
害怕他不加掩饰的目光,害怕他趁着夜深人静时悄悄塞进门缝的那些文字,害怕他随时可能爆发的失控,更害怕有一天,这件丑事会像一颗惊雷,不知会在什幺时候突然爆裂开来。
到那时,爹娘该怎幺活?这个家又该怎幺办?
她的噩梦,已经从最开始的逃避追逐,变成了夜夜惊醒于弟弟那一声声的哀求,背德的恐惧化作了她无法挣脱的枷锁,每晚醒来时都汗湿重衣,冷汗涔涔。
这种事,简直闻所未闻,比鬼故事还要可怕。
生生熬过了学年最后那段不长不短的日子,一等到学期结束,江秋月马不停歇的收拾行李,只给家中留了一封含糊其辞的信,说自己想回村里住段时间,便头也不回逃回了村里,切断了与江涛之间所有的直接联系。
本想着,能拖一天是一天,或许距离和时间能让他冷静下来,可眼看着离开学的日子一天天逼近,她开始整夜整夜失眠,焦虑得嘴上都起了燎泡。
难不成,真的要毁了这个看似幸福的家吗?爹娘若是知道了这件事……她不敢想,完全不敢想。
那是足以摧毁他们所有希望和骄傲的灭顶之灾。
直到那天,她听着村里头不知哪家嫁女儿,吹吹打打的唢呐声响了一整天。
看着窗外贴上大红喜字的院落,在震天的喜庆声响中,江秋月忽然想到了一个解决办法。
是的,那就是——嫁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