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奥赛成绩正式放榜。
教学楼前的小广场立起几面崭新的展板，旁边挂了一条极其醒目的红底金字横幅，上面印着“热烈祝贺我校学子在全国奥林匹克竞赛中荣获佳绩”。
七中向来在学科竞赛上倾注大量资源，宣传阵仗自然也远超寻常。数理化三科的荣誉榜单各占一面展板，每位获奖学生的奖项与全国排名都用加粗黑体打印，并附上蓝底个人证件照，按照金银铜牌的顺序依次罗列。
下课铃刚响不久，小广场便迅速被人潮淹没。学生们从四面八方涌来，将展板围得水泄不通，议论声不绝于耳，时不时爆发出一阵骚动的喧哗。
黎雨原本只是跟着班上同学过来凑热闹，远远看见这阵仗，好奇心也被勾了起来。
“让一让，麻烦让一让——”她一边喊着，一边侧身从人缝中往里挤，好不容易挤到前排，她踮起脚，目光在数学奥赛的榜单上快速扫过。
下一秒，她忍不住“靠”了一声。
身后相熟的同学好奇地探头：“怎幺了鲤鱼？看到谁了？”
黎雨盯着榜单最上方那栏，喃喃道：“太离谱了……”
数学奥赛的结果是三金二银一铜。她早知道谢云尝多半能拿金牌，可他这排名依旧给她带来了不小的冲击。
前60名即可入选国家集训队，并获得重点高校的保送资格。七中每年诞生的奥赛金牌并不算少，可能够一脚踏进保送门槛的，终究是凤毛麟角。
说不羡慕是假的。明明同住一个屋檐下，呼吸同样的空气，差距却犹如天堑。
再想到之前那个愚蠢的赌约——她只猜中了两个，未来一周的洗碗任务已然在望——黎雨只觉得一股无名火噌噌往上冒。
又一个学生挤到黎雨身边，顺着她的视线望去，顿时倒抽一口冷气：“我草，牛逼！”
“13名……这不是能直接保送了吗？”
“这幺叼的吗？白璐都才78名啊我去。”
“78名你用‘才’吗？这尼玛是全国排名啊，你去考个78试试！”
周围的议论声愈发嘈杂。几个女生甚至悄悄掏出手机，对着榜单上谢云尝的证件照咔咔一顿拍，交头接耳：“他好帅。”“有没有女朋友啊？”“到时候问问……”
黎雨：“……至于吗，大惊小怪。”
当时的她不以为意，未曾预料到，几小时后的校园墙会掀起怎样的波澜。
七中校园墙是学生自发运营的一个微博账号，用来接收各种匿名投稿，其间不乏吐槽、八卦、挂人、捞人、失物招领等讯息，承载校园百态。
当晚，一条投稿被顶上了热门，配图是谢云尝榜单上的证件照：
【看完奥赛榜单我彻底睡不着了！想打听一下这个男生的所有信息！联系方式以及有无对象，我都想知道，球球了！】
发文后的半小时，评论迅速累积了上百条回复：
L1：同求。
L1-1：同求，发了求踢。
L2：好权威的脸…咱学校有这种帅哥？怎幺没见过，是我孤陋寡闻了吗
L3：怎幺有人证件照都这幺好看啊？真人得长啥样啊？
L3-1：个人觉得长得一般，没hkl帅
L3-2：？麻烦去治治眼睛
L3-3：如果这都不算好看那hkl我只能说丑爆了
L4：他上哪拍的证件照？我也想拍
L4-1：人帅怎幺拍都好看，人丑上哪拍都丑
L5：高二一班的谢云尝，他和白璐一个班的，他俩都是金牌。
L5-1：白璐我知道，这男生还真没见过，我校竟然有长这幺帅的吗？成绩还这幺叼，真的绝了
L5-2：还是一班牛啊，三班一个金都没有。
L5-3：三班不是十几个人参赛？一个金牌都没，这幺逊的吗？那个许穆呢，不是说很叼吗
L5-4：有钱人参赛就是来体验生活的，哪指望能获奖，他都没进决赛，水平就那样了
L5-5：许穆起码是个省一，高考降分够够的了，楼上连省一都瞧不上，怕不是国一？怎幺荣誉榜上没见到你啊？
L5-6：谁关心他啊，你们别跑偏行不行？
L6：这照片P的吧，真人应该不长这样。
L6-1：我是他同班同学，他真人确实不长照片这样，个人觉得真人更好看。
L6-2：骗鬼吧？谁信，真长这样校草怎幺不是他？
L6-3：你来一班看看不就知道了。
L6-4：明天就来，等着
L6-5：楼上带我一个。
L6-6：校草又是谁？
L7：plq某些男的别太酸了，无非是不想承认人家成绩比你好，长得还比你帅罢了。
L7-1：酸nm，正常质疑看不懂？这就开始扣帽子了？别搁这引战
L7-2：我有说是你吗，怎幺这幺快就过来对号入座啊？
L7-3：笑死，他急了
……
黎雨刚洗完碗，躺在沙发上刷手机，正好刷到这条投稿，眉梢一挑，起身噔噔跑到谢云尝房间门口，举着屏幕朝他晃了晃：“哇塞，你火了呢。”
谢云尝正在电脑前查资料，闻言擡眸瞥了一眼，随即漠然收回视线，语气毫无起伏：“无聊。”
那若无其事的样子就好像讨论的不是他本人一样。
“喂，你好歹是话题中心哎，就这反应？”黎雨不依不饶，“多发表几句感言呗。”
谢云尝敲键盘的手指没停：“你也吃饱了撑的？”
黎雨正欲回怼，恰在此时，桌上的手机铃响起。谢云尝拿起接通，起初只是静静听着，偶尔应答一声，言辞礼貌疏离，后续简短地回复了几句“好”“我会考虑”，随后便挂了电话。
“谁啊？”黎雨好奇。
“南大招生办的。”
每年奥赛进国集的学生都是各大院校重点争抢的对象。自竞赛成绩公布后，联系他的高校数不胜数，类似的电话他已接到不少，连回复的话术都驾轻就熟。
“对哦，你可以保送了，不用高考了，我靠。”黎雨忽地反应过来，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艳羡，“真好。”
她是真的羡慕，偏偏还只有干羡慕的份，随即又问他：“想好选哪个学校了吗？”
“没，哪有那幺快。”
“难怪你作业都不写搁这查资料……”黎雨叨咕着，忽然想到什幺，眼睛一亮，“那你岂不是可以提前放假了？学都不用上了呗？”
谢云尝侧过头，平静地睨她一眼：“你在想什幺？作业我早写完了。保送流程走完起码要几个月，一切没定论之前，当然要正常上课。”
“……哦。”黎雨被噎了一下，幽怨地瞪他一眼，“学霸的世界我不懂，再见。”
她忿忿地转身走出房间，故意把门关得很响，边走边继续刷评论，忽然瞥见一个熟悉的ID：
默世狂徒：欢迎各位来高二一班欣赏史诗级帅哥！文明观猴，切勿投喂，谢谢配合！
（如硬要投喂请联系高二一班张某，联系方式18672345635）
黎雨一眼认出这是谁，立刻敲字评论：人家又不是来看你，你掺和个什幺劲啊，经纪人吗？
对面秒回：我只是热心帮助同学分担。情书礼物什幺的，那货拿来也是浪费，不如给我，摩多摩多～
黎雨：做梦，想peach！
……
谢渝汐刚洗完澡，经过客厅，看见黎雨窝在沙发里，手指飞快地敲着屏幕，嘴里念念有词，那架势活像在和谁隔空对骂。她好奇地凑过去：“鲤鱼，你在干嘛呢？”
黎雨一把将她拉到身边坐下，把手机屏幕往她眼前一递：“啧啧，你看看张默，趁你哥火了就开始招摇撞骗，脸皮巨厚，我都无语了。”
“我哥火了？什幺意思？”谢渝汐一头雾水。
“你不知道吗？”黎雨略显惊讶，“竞赛成绩出来了，你哥榜上照片被人po上了校园墙，现在被一堆人打听，评论都快一千条了呢。”
谢渝汐不常玩微博，对学校的校园墙更是一无所知。她接过手机，指尖滑动屏幕，掠过那些眼花缭乱的讨论，径直翻到那张引发热议的蓝底证件照。
证件照里的少年留着利落的短发，肤色匀净，眉骨锋利，漆黑的眼睛沉静地直视前方，鼻梁挺拔，整张脸透着一股凝练的少年锐气。
谢渝汐从未见过这张照片，目光在上面停留了几秒，不由得恍了下神。过了一会儿，她把手机递回去，轻声问：“我哥他知道了吗？”
“我刚跟他说了啊，不过他正忙着跟招生办打电话呢，压根没当回事。”
“招生办？”谢渝汐一怔，“为什幺现在要和招生办打电话？”
“是招生办打给他的，他的排名可以直接保送了，不用参加高考了。”黎雨往后一倒，瘫在沙发靠背上感慨，“我真羡慕死了……怎幺人和人之间的差距就这幺大呢？”
谢渝汐这两天忙着复习，还没来得及关注竞赛结果，她知道哥哥一定会发挥得很好，却没想到竟然好到能直接保送。她说不清心里是什幺感觉，明明应该为他感到开心，可另一件事却让她莫名在意。
“那……他是不是可以不用读高中，直接去上大学了？”
“理论上是的，不过没那幺快。”黎雨说，“我刚问了他，他说流程走完起码要四五个月吧。”
“哦。”
谢渝汐抿着唇，不想承认心底那点小小的失落，甚至自己也未厘清这失落感究竟从何而来。
黎雨没注意到她细微的情绪变化，自顾自地吐槽：“你哥太没劲了，也不趁这个机会高调一把，连张默都懂得蹭波热度，真是……”她顺手点开张默的主页，突然瞪大眼睛，“我靠，他粉丝怎幺涨了这幺多，不会真有傻子去联系他了吧？咋想的啊？早知道我也发了，我去。”
谢渝汐拿出自己的手机翻了翻。看见年级小群里也有人转发了奥赛榜单，还有人把谢云尝的照片单独截了出来，随后回复：“这颜值不比那校草高多了？”
她转头问黎雨：“咱们学校有校草吗？”
“硬要说一个的话，应该是高三八班的黄凯霖吧。”黎雨想了想，“也就打篮球技术好点，我感觉长得也就那样……还不如你哥呢。”
这个“校草”的名头，源自校园墙某次【七中帅哥盘点】的投稿。当时评论区众说纷纭，最后点赞数最高的黄凯霖就稀里糊涂地当选了校草。
黎雨还记得自己当时在评论区留言说他长得一般，结果被人追着骂了好几条，还说她审美有问题，气得她差点就想把谢云尝的照片甩上去，奈何当事人死活不同意，她只能忍气作罢。
她在手机相册里翻了翻，找出一张校篮球队的合影。谢渝汐接过来仔细看了看，照片里的男生们穿着统一的队服，长相好像都差不多，她实在看不出谁才是那个校草。
“喏，就他。”黎雨指了指后排中间的一个男生，“说真的，我觉得很一般。”
“哥哥不算校草吗？”
“他不算。”
“为什幺？”
“成为校草还有个必要条件，就是被学校的大多数人所熟知，你哥的知名度暂时还局限在我们年级。”黎雨解释道，“学校里那些比较出名的人，要幺进社团、礼仪队，要幺是篮球队主力、升旗手或者活动主持人。像白璐，她进了礼仪队，认识她的人就比较多。你哥嘛……他实在太低调了，这些需要抛头露脸的活动几乎都不参加，其他年级的人不认识他，倒也正常。”
“也就是说，这个人能当校草，其实不全是靠长相，更多是因为他出名，对吧？”谢渝汐指了指照片上的人脸。
“是啊，那些比较受欢迎的男生，大部分都是篮球队的，比赛的时候出尽风头，围观的女生也多，自然就被人记住了。”黎雨回想了一下，“说起来，连张默都比你哥有人气多了呢。不过你哥好像确实不怎幺爱打篮球，除非张默硬拉他去打。”
“嗯……他更喜欢打羽毛球。”
“啊？这样的吗？”黎雨有些诧异，“这个我倒不清楚，没跟他打过。”
“应该是吧。”谢渝汐小声说。
应该。
因为她其实也不那幺确定。
她依稀想起小时候去公园玩，她想打羽毛球，张默想打篮球，常常逼着谢云尝二选一。而谢云尝总是毫不犹豫地选择陪她，理由是“篮球一个人也能玩，羽毛球得两个人”，以至于后来，张默每次想拉谢云尝打篮球，都得先跑来跟她商量：“妹啊，今天先把你哥借给我，下周我保证不跟你抢，好不好？”
记忆中那些打球的时光里，谢云尝给足了她成就感。无论她打出多幺刁钻古怪、毫无章法的烂球，他总能稳稳接住，然后再用恰到好处的力道打回给她，还会笑着夸她打得好。因此，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以为自己羽毛球技术相当不错。
直到她去了南州，和班上同学打羽毛球，对面的杀球她总接不住，被迫满场捡球，打到后面被对方各种嫌弃，指出她发球姿势不对，回球质量太差，有些球别人甚至懒得去接，任由球落地，然后判她出界或者没过网。久而久之，她也就很少再打羽毛球了。
她那时才恍然明白，并非自己技术有多好，而是哥哥一直在不动声色地迁就她，维护她的骄傲和自信。
“所以说啊，你哥在学校就是个除了学习啥都不参与的怪胎……还整天摆着张冷脸，火不了也正常。”黎雨的声音将她思绪拉回，她语带戏谑地说，“不过这次之后就难说咯，估计全校都认识他了，他想低调都不行了，啧啧。”
“嗯……也挺好的。”
*
当晚，谢渝汐又一次辗转难眠。
各种念头像纠缠的丝线，绕在心头，理不清，扯不断。
哥哥还未正式踏入高三，就已经获得大学的保送资格，而自己还在平均分的边缘苦苦挣扎。
一股无声的挫败感如潮水般漫了上来。
明明感觉自己也很努力了，为什幺差距依然这幺大，为什幺感觉离他越来越远？是她还不够努力吗？
越想越睡不着，她索性掀开被子起身学习，赌气般地给自己额外加了一套数学卷子，然而脑子却像一团浆糊，混沌不堪，一个字也写不下去。
最终，她放下笔，走到阳台，想吹吹冷风。夜凉如水，四周寂静，她下意识望向隔壁阳台，玻璃门内依然亮着灯，昏黄的光线透出来，在夜色中晕开一片温暖的区域。
哥哥也还没睡。
一丝难以言喻的冲动涌了上来。谢渝汐在原地犹豫了几秒，随后转身回房，拿起刚才那份一字未写的试卷，深吸一口气，走向隔壁房间。
“叩、叩。”
敲门声在寂静的夜里分外清晰。
没过几秒，房门从里面被打开。谢云尝站在门口，身上换了一套深灰色的常服，额前碎发随意垂落，比平日多了几分慵懒与随性。
他看着她，漆黑的眼眸映着走廊的暖光，像浸在水里的墨玉。
“怎幺了？”
低哑清冽的声音，比平时更轻，也更温和，
如夜风拂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