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如同被稀释的墨汁,浑浊而缓慢地流淌。对周浩杰而言,距离那个噩梦般的夜晚,已经过去了数月。
表面上看,他似乎已经回到了正常的生活轨道。上课,与朋友进行着不痛不痒的社交。但他知道,有些东西从林家老宅的地下室里碎裂后,就再也无法拼凑完整。
恐惧、愤怒、还有一种被彻底碾碎的无助感,如同附骨之疽,日夜啃噬着他的神经。时初意最后那句“我已经……回不去了”以及她当时那双混杂着快感与绝望的迷离眼眸,成了他每晚挥之不去的梦魇。
这天傍晚,天空飘着细密的冷雨,街道上行人匆匆。周浩杰刚从打工的便利店出来,撑着伞,漫无目的地走着。他试图用雨水的凉意和城市的喧嚣来驱散脑海中的阴霾。
就在一个十字路口的红灯前,他随意地擡眼望去。
刹那间,血液仿佛逆流,呼吸骤停。
斑马线的那一头,站着两个身影。其中一个,穿着一件剪裁大胆的黑色漆皮短裙,勾勒出窈窕却也更显单薄的曲线,外面随意罩着一件同色系的薄纱外套,几乎遮不住什幺,反而平添几分欲盖弥彰的诱惑。她的腿上穿着破损设计的黑色丝袜,脚下是一双高跟短靴。
是时初意。
但又不是他记忆中的时初意。
她原本清澈灵动的眼眸,此刻像是蒙上了一层擦不掉的灰烬,空洞地望着前方淅淅沥沥的雨丝。她的脸颊少了些许过去的圆润,线条更加分明,却透着一股不健康的苍白,唯有唇上涂抹的暗红色口红,鲜艳得刺眼。
最让周浩杰心脏紧缩的是,她纤细的脖颈上,清晰地烙印着一片片细密的、泛着幽暗光泽的墨绿色蛇鳞纹身,如同某种宣告所有权的项圈,从衣领边缘蜿蜒而上,没入耳后的发丝。
而她的身边,亲密地站着的,正是那个林萦纱。林萦纱姿态慵懒地撑着一把精致的黑伞,大半都倾向时初意那边,自己半边肩膀淋了雨也毫不在意。她的一只手,正自然地、占有性地环在时初意的腰侧,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点着。
巨大的震惊和一种失而复得的狂喜瞬间冲垮了周浩杰的理智。他几乎是踉跄着冲过了刚刚转绿的红灯,不顾周围车辆的鸣笛,跌跌撞撞地跑到两人面前。
“初意……时初意!”他的声音因为激动和恐惧而颤抖,带着不敢置信的嘶哑。
听到自己的名字,时初意空洞的眼神微微动了一下,视线极其缓慢地聚焦到周浩杰脸上。那目光里,没有久别重逢的惊讶,没有一丝一毫旧日的情谊,只有一种……如同看到碍眼垃圾般的、毫不掩饰的冰冷厌恶。
她好看的眉头蹙起,仿佛他的出现和呼唤,都是一种令人作呕的打扰。
周浩杰被这眼神刺得心脏一抽,他急切地上前一步,想要抓住她的手:“初意!是我啊!周浩杰!你……你怎幺会在这里?你……”
他的话没能说完。
林萦纱上前半步,巧妙地挡在了时初意身前,虽然脸上带着一丝浅淡的、看似礼貌实则疏离的微笑,但那双银灰色的竖瞳里却没有任何温度,只有冰冷的警告。
“这位先生,”她的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你认错人了。请不要骚扰我的伴侣。”
“不!我没认错!她是时初意!”周浩杰激动地低吼,目光死死锁定在林萦纱身后的时初意身上,“初意!你看看我!你是不是被她们控制了?我……”
时初意脸上的厌恶之色更浓了。她甚至微微侧过头,仿佛连多看他一眼都难以忍受,细白的手指下意识地抓紧了林萦纱的衣袖,一个微小却充满依赖意味的动作。
林萦纱感受到了她的不适和抗拒,脸上的最后一丝伪装的礼貌也消失了。她冷冷地瞥了周浩杰一眼,那眼神如同看着一只渺小的虫豸。
“我们走吧,小意。”她不再理会周浩杰,揽着时初意的腰,转身便要融入人群。
“等等!初意!别走!”周浩杰还想追上去,却被林萦纱回头一瞥中蕴含的冰冷煞气钉在了原地。那是一种超越人类的警告,带着蛇类捕食前的危险气息,让他瞬间如坠冰窖,四肢僵硬。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两个身影相携离去。时初意自始至终没有再回头,她那暴露的衣着、颈间刺目的蛇鳞纹身、以及那双空洞而厌恶的眼睛,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刺穿了周浩杰试图重建的一切。
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衣服,冰冷的寒意渗透进骨髓。他站在原地,仿佛被整个世界遗弃。耳边似乎又响起了林家老宅里那淫靡的水声和时初意高亢的呻吟,眼前晃动着她最后那满足而诡异的微笑……以及刚刚,那看他如蝼蚁般的冰冷眼神。
他知道,他失去她了。不是空间上的分离,而是从灵魂到肉体,彻彻底底地,变成了另一个陌生的、属于“她们”的存在。
那个曾经会对他脸红、会对着他笑的女孩,已经死在了林家那座古老而罪恶的宅邸深处。
不,不如说她找到了更适合自己的活法。
雨水不知何时变得滂沱,豆大的雨点砸在伞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却盖不过周浩杰胸腔里那颗心脏碎裂的声音。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幺回到住处的,意识浑浑噩噩,只有时初意那双空洞厌恶的眼,在脑海中反复灼烧。
钥匙在锁孔里转动了几次才成功,他推开门,一股落魄和颓败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显得屋内十分荒凉。
他没有开灯,径直走到床边,像口截被砍断的木桩般倒了下去。湿透的衣服黏在皮肤上,带来冰凉的窒息感,但他毫无所觉。
黑暗中,感官被无限放大。街角时初意那陌生的眼神,林萦纱冰冷的警告,还有更早之前,在地下室目睹的那淫靡而残酷的一幕幕......所有画面和声音交织成口张巨大的网,将他紧紧缠绕,越收越紧,几乎要勒断他的呼吸。
“浩杰,你走吧......我已经......回不去了。”
她当时的声音,带着令人心寒の平静,此刻如同魔咒般在耳边回响。
*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是啊,回不去了。那个会在阳光下对他微笑的女孩,那个会因为他的玩笑而脸红的女孩,早已被那三条蛇尾,被那无休止的“滋养”和毒素,彻底吞噬、改造了。
街头那个颈带蛇鳞印记的她,早已被欲望淹没,淹死了曾鲜活的灵魂。
痛苦如同海啸,一波接着一波,将他淹没。
他蜷缩起身体,指甲深深掐入掌心,试图用
肉体的疼痛来转移心口的疼痛,却是徒劳。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小时,也许是整个夜晚。门外传来一阵清晰的敲门声。
咚、咚、咚。
不疾不徐,带着口种程式化的冷漠。
周浩杰猛地从床上弹起,心脏狂跳。这深更半夜,谁会来找他?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蛇,沿着脊椎悄然爬升。
他走到门后,透过口眼向外望去。走廊空无口人,只有昏暗的灯光在地上投下模糊的光晕。
然而,就在他门口的脚垫上,放着一个扁平的、没有任何标识的硬纸板包里。
他的呼吸一滞。
犹豫了片刻,一种混合着恐惧和某种病态期待的冲动驱使着他,猛地拉开了门。走廊里空荡寂静,只有穿堂风带着雨水的湿气吹过。
他迅速弯腰捡起那个包裹,触手冰凉,仿佛带着来自地狱的寒意。
关上门,反锁。他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剧烈地喘息着。包裹不重,却像有千斤重,压得他手臂发颤。
他走到桌前,打开了台灯。昏黄的光线照亮了包裹粗糙的表面。没有寄件人信息,没有收件人姓名,只有口个打印出来的地址标签,正是他这里。
周浩杰深吸一口气,用颤抖的手指,粗暴地撕开了包裹的封口。
里面没有信件,没有说明。只有一个黑色的、没有任何标记的U盘,静静地躺在里面。
U盘.....
他几平是凭着本能,将U盘播入了笔记本电脑的接口。机器发出轻微的读取声,屏幕上弹出一个文件夹,里面只有一个视频文件,命名简单到残酷—「礼物」。
鼠标指针在那个文件上悬停了许久,周浩杰的额角渗出冷汗。他知道,一旦点开,某些支撑着他的东西可能会彻底崩塌。
但他无法抗拒。就像明知道是毒药,却依然渴望饮鸩止渴
他闭了闭眼,最终还是用颤抖的手指,双击了那个文件。
播放器窗口弹开,画面最初是黑暗的,只能听到口些细微的水声和压抑的喘息。然后,光线缓缓亮起。
场景似乎是在林家老宅,铺着深色绒毯的房间里。镜头正对着房间中央。
时初意跪在那里。
她浑身赤裸,只有颈间那墨绿色的蛇鳞纹身在灯光下泛着幽光。她的眼神,与白天在街头看到的空洞不同,此刻里面燃烧着一种近乎狂热的欲望,除此之外,空无一物。
林绾湘、林萦纱、林绛漪三人,姿态慵徽地坐在她面前,她们的蛇尾优雅地垂落在地毯上,鳞片闪烁着冰冷的光泽。
时初意俯下身,像最虔诚的信徒用她柔软的唇舌,一遍遍,细致地,舔舐着林绾湘那布满细密鳞片的蛇尾。从根部,一直到危险的尾尖。她的动作熟练而充满渴望,仿佛那是世间最美味的珍馐。
镜头拉近,捕捉到她脸上的表情——没有一丝一毫的羞耻或勉强,只有全然的迷醉。她的脸频泛着情动的潮红,喉咙里发出讨好的鸣咽声。
“做得很好,小意。”林绾湘的声音从画面外传来,带着赞许和宠溺,手指轻轻理着时初意汗湿的发丝。
时初意仿佛受到了莫大的鼓励,舔舐得更加卖力,甚至用脸频亲眼地蹭着那冰凉的蛇尾,眼神涣散,嘴角勾起一抹痴迷而甜腻的笑容。
那笑容,彻底击碎了周浩杰。
那不是被强迫的,那不是意识模糊下的行为。那是主动的,沉溺的,心甘情愿的.....献祭。
视频在这里戛然而止。
屏幕陷入一片黑暗,屏幕上映出周浩杰白的像纸的面颊。
他猛地向后倒,摔在椅背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呜咽。
胃里口阵翻江倒海,他冲到洗手间,对着马桶剧烈地干呕起来,却什幺也吐不出来,只有胆汁的苦涩灼烧着喉咙。
完了,一切都完了。
最后一丝自欺欺人的幻想,被这段视频彻底碾碎成粉末。
画面最后定格
时初意蜷缩在林绾湘盘踞的蛇尾之中,如同孩子蜷缩在母亲的怀抱里。她睡着了,脸上带着毫无阴霾的,满足到极致的微笑,仿佛找到了最终的归宿。林绾湘的手轻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灰绿色的竖瞳凝视着镜头方向,嘴角上扬,全然是属于胜利者的微笑。
周浩杰瘫倒在冰冷的地板上,像一 具被抽走了所有灵魂的躯壳。
窗外,雨还在下,城市的灯光在湿漉漉的玻璃上晕开模糊的光斑。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名为爱的情感在他体内彻底死去了。连同那个名叫时初意的女孩一起,被埋葬在了林家那座吞噬一切宅邸深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