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洛芙琳的伤势并不严重,她只是一时晕了过去,醒过来的时候还兴奋地向一众人宣布自己已经学会了翻墙和骑马,以后可以去更远的地方了。
惨白的纱布包裹住她的头,跟惨白的脸蛋一个颜色,偏偏她笑得极灿烂。
房间里的人都把心沉下去,可又不能不为自己的计划而活动着,以至于各人生出来各人的心思,各怀心思的几个人竟默契地都保持了沉默。
直到安德烈发了话:“好了,我们该走了,睡好觉如服良药,让洛芙琳好好休养吧!” 众人这才走出房间。
这次也是同行了许久还无言,洛伊把安德烈直送到门外去,一行人走到空荡荡的街上。
安德烈牵着马,似是不经意回头看了雨一眼,雨没什幺表情,垂着眼睛在思考。
她笑笑,道:“那我就告辞了。”说着,安德烈转过身骑上马,冲几人告了别。
安德烈一夹马肚,当即就要离开。雨忽然走下来,为她牵住了缰绳:“殿下,让我跟你一起回去吧。”
洛伊和安德烈闻言皆诧异,安德烈当即停下来,洛伊也看向她,道:“雨,你不是要......”话还未完,她忽然闭上嘴,不安地又看着安德烈。
安德烈难得地露出了纠结的心情,她疑惑,却也难掩喜悦,只好说:“你先留在这里吧,坎贝尔公爵会带你远走高飞的。”
但雨执着地挡住她,摇摇头道:“让我回去吧,我的翅膀早飞不起来了。”
早已喜上眉梢的安德烈偏偏故作为难,又问:“可是现下王宫已经没有你的职位了,你回去了又能干什幺?”
“做什幺都行。”雨擡起头,直视安德烈那双熟悉的金眸,“殿下难道还会嫌伺候的人多吗?”
安德烈不说话了,装模做样地思考了一会儿后,她点点头,算是同意雨回宫去的请求。
洛伊听着她们的话,越发觉得不妥,她伸手去扯住安德烈的衣角,而安德烈看向她。洛伊轻轻摇着头,但安德烈显然不想看见这样的答案,又转过脸去,眼里只剩下为她牵马的雨。
她不愿再让雨离开了。
在跟着雨的时间里,安德烈亲眼看见洛芙琳老练地把零花钱换成金条,藏在那棵老树的树洞里;她亲眼看着雨如何手把手教娇弱的洛芙琳掀起长裙,如何攀上宫墙。
她亲眼看着两个人是如何把小脑袋凑在一起,看着那张手绘的地图商议着逃跑的路线。
那一刻,血气一下子涌进了安德烈的头脑里,她怒极,当下就要离开,回宫后即刻下令——在各处都加派更多人手,把王宫守得一只鸟儿也飞不出。
然而她又转回来了,她忽略不掉两个人叽叽喳喳讨论时的欢笑。
就像没有任何一只鸟会放弃自由,也没有任何一颗心是会甘心被困住的。
她放弃了,她看见雨仰头看着洛芙琳爬树时,脸上那种久违的、松弛的神情,洛芙琳在树上逗她时的俏皮可爱。
她曾怨恨地想,为什幺我拥有的的一切,我的光芒,我的爱,我的权力,都只会让想要的人逃离?
好在这一切都停止了,她不管雨是为了什幺才想要回宫,不管是为了安抚洛芙琳,还是为了麻痹自己。
她不在乎,她只要结果好,一切就好。
“走吧。”安德烈又说,洛伊只好放开手,任由雨和她一起走到眼睛都看不见的地方。
她不知道该怎幺跟洛芙琳说了,恐怕只有那首歌能表达她此时的心:
“我的爱是火,却被水熄灭;
我的爱是云,却被风吹走。
我愿做一只羊儿,
守在心爱的姑娘前,
吃你脚下的草哟,
整日蹭你的脚尖。
却有一只皮鞭,
抽得我走不近她身边。”
她哼起这首歌谣,沉寂的夜一点点吞没她的声音。
洛伊推开门,昏沉的灯火下,洛芙琳正靠在床上发呆,见到姐姐,才失落地问:“雨离开了吗?”
洛伊没有回答,而是走过来心疼地抚摸她的长发。
虽然得到了预料之中的答案,但洛芙琳还是伤心极了,清秀的眉毛几乎拧在一起。
想了很久,洛伊还是开了口,道:“洛芙琳,你不想进宫我们就不去了,好吗?”
“不了,雨已经为了我进宫去了,洛伊是怕我再想着逃跑吗?”洛芙琳顿了顿,先是摇摇头,继续说:“不会了,我们以后都不会再想要逃跑了。”
“命运是无法违抗的。”她这幺感叹了句,随即缓缓躺下来,闭上眼睛,道:“洛伊,我要睡了,请你为我关好门。”
望着洛芙琳那轻颤的睫毛和紧蹙的眉头,洛伊嘴唇发抖,她很想说什幺,却说不出任何话来,只能俯下身,轻轻吻了吻洛芙琳的额头,像无数个过去的日子那样,轻轻给自己的妹妹一个晚安吻。
她离开了,轻轻关好门。
庭院中已经积下了厚厚一层雪,狂啸的寒风终于停了,洛伊预备着给洛芙琳再购置点皮毛,让她的冬天更暖和些。
第二天仍旧是个平静的天,只是难得地放了晴。
雨已经被安德烈派去监工了,如她所说,王室永远不嫌效忠自己的人多。
安德烈需要为她盛大的婚事做足了准备,不止王宫会翻修,还会加盖一座宏伟的王室图书收藏室,雨正是这座图书收藏室的监工。
重新走在熟悉的石板路上,暖融融的阳光洒在雨的身上,她眯着眼看过去,随即又笑话自己,怎幺敢直视太阳的?
雨收回目光,继续尽职尽责地巡查着每一处施工点。
安德烈也来了,她一面看着图纸一面确认着每一处的细节。
为了建成全王国收藏最全场地最大的图书室,安德烈特意吩咐施工队从千里外挖来了白玉一般洁净的大块山石,预备先堆好石料,在请人来细细雕刻。
石匠们正卖力地将山石擡高,能够参与到长公主主持的工程中,这些石匠们也自觉有幸,十分地卖力气。
一切工程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雨拿出了练兵时的严苛态度,仔细巡查着每一处。
有她在身旁,安德烈只觉得安心,除了跟踪她的时候,安德烈几乎没有时间见到雨,难免在今天多看了她几眼,分心了些。
她没注意,头上正有块巨石悬挂着,是石匠们在用木棍费力地擡上去。
“啪嗒”一声,木棍突然断裂。
那块巨石毫无征兆地直坠而下,撕裂空气,带着死亡的呼啸砸向安德烈后心!
一切发生得太快,安德烈只觉耳畔风声骤变,刚来得及回头,一个身影已如离弦之箭般从侧方猛撞过来。
是雨!
电光火石间,雨已经推开了安德烈,巨大的石头砸到地面上,“轰”的一声,地面为之震颤,碎裂的石屑溅上安德烈的脸颊和手臂。
石头没有砸在雨身上,更没有砸到安德烈,而是飞起一块碎石,直中了雨的后脑勺,把雨击倒在地。
凭着顽强的意志,雨艰难地站起来,她冲安德烈笑笑,虽然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幺要推开她。
一切的恨,一切的爱,在生死之间,好像也褪色了一样。
雨的头渐渐涌出来血,她往前又走了几步,安德烈飞扑过来接住她。
倒在安德烈怀里,雨感到自己的生命正在变得越来越轻快,她这副躯体太沉重了,以至于当鲜红的血液汩汩流出来时,她只觉得自己越来越轻了。
为什幺要救她,雨意识已经在涣散了,她问自己,又没能力回答,恐怕正像安德烈说的那样,自己早就是一条好狗了。
“你,你知道我为什幺叫雨吗?”她问安德烈,但她的声音太小了,以至于安德烈只将耳朵能贴在雨的嘴边才能听见。
安德烈紧紧抱着雨,重重点了点头,道:“知道,知道,因为你出生那天下了雨。”
“不是的。”雨惨然一笑,提醒她:“妈妈给我取的名字是星星,入宫那天下了雨,你起名叫雨。”
安德烈说不出话了,只能僵硬地抱着雨越来越重的身体,不住地摇晃着她,茫然地用手掌抵住雨的伤口,不让血流出来,然而她的努力是徒劳的,安德烈只能眼睁睁看着雨脸上的血色渐渐消失。
雨的眼睛越发要睁不开了,她最后看了一眼太阳,才发现那一团永远高高挂着的火球其实是黑色的。
洛伊冲过来的时候,只看见雨睁着眼倒在地上,漆黑的血铺满了一地。
雨死了。
洛芙琳大哭了一场。
安德烈和洛芙琳的婚礼将照旧进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