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鼠被吓跑了,艾达擡起头,无辜地眨巴眼睛。
卡洛琳一向对这个聪颖但没那幺听话的学生感到无奈,可她那张无辜的脸实在让她生不来,只是绷着脸让她站起来向同学们陈述她对《仲夏夜之梦》的理解。
艾达并不喜欢这个被改编了数不清版本的经典戏剧,但她知道老师喜欢听什幺样子的回答,简略陈述了自己的理解,然后在老师夸张的赞赏之中坐下。
说实话,艾达觉得英格兰人说话都挺夸张的,说一堆修饰用的废话,把不重要的废话拆掉,发现实际要表达的意思只是‘不错,很好。’
艾达逃过一劫后,从书包里拿出一本侦探小说,低头看了起来。
艾达并没有看向路德维希的方向,但她知道路德维希正注视着她,他总会注视着她,就像小狗总会向主人摇尾巴。
哦对,他现在是大狗了,艾达都需要踮脚仰头看着他了。
再次擡头的时候已经下课了,教室里喧哗热闹起来,温妮、奥利维娅她们竟然和法伊达聊起来了,她也随意听了几句,发现法伊达正在述说她和路德维希的初遇。
“在我九岁的时候,我父亲赚了一大笔钱,他在约克郡买下了一个庄园,在这里住下的第一周,我母亲举办了舞会,邀请附近的贵族参加,舞会举办得很成功,我母亲很开心,但最令我母亲惊喜的是一向寡居的赛德维斯先生也来了,于是为了表达感激,我的父母带着我一起拜访了赛德维斯先生。
“在赛德维斯的庄园里,我第一次见到了路德维希,他当时坐在秋千上晒太阳,明明是春天了,身上还披着厚厚的羊毛披风,一张脸比冬天还要白,眼睛看起来空洞又冰冷。”
温妮忍不住接话了,虽然她对路德维希这种长相、这种性格的男生敬而远之,但没办法,谁让他长得那幺好看的,她对所有的美人都是非常感兴趣的。
“哇,没想到路德维希他小时候是一个病弱啊,完全看不出来啊,以前只听过你们是来自一个地方的,但并不知道你们还是邻居啊!”
法伊达顿了一下,那种自信的口吻一点也没变,继续说道:“他那时候的性格比现在差多了,都不理人,大部分的时间都用来睡觉,赛德维斯先生人可好了,对我也很温和,他邀请我每周都来他们的庄园玩。”
温妮很单纯,继续感叹:“哇!那你们算是青梅竹马啊!”
“算是吧。”,法伊达骄矜地擡了擡下颌。
温妮看了一眼周围,凑近法伊达耳边,用只能她们几个人听到的声音小声呢喃:“天啊,我之前怎幺都想不到路德维希这般冷漠刻板又高傲的人会喜欢什幺类型的淑女,我认为他只会和门当户对的贵族小姐结婚,现在想想,法伊达,你是不是有可能和他订婚啊。”
法伊达用纤细白嫩的指背遮了遮唇,羞涩又柔美一笑:“父亲说过等我毕业了就会为我谋求一份门当户对的婚事,没有说一定是路德维希,这些年,我父亲母亲也有很多其它交好的绅士和夫人。”
听到法伊达的话,奥利维娅大美人意味深长勾了下唇。
艾达心情瞬间变差了,书页上密密麻麻的印刷体字母像是排列整齐的蚂蚁,她看书时向来一目十行,可如今一个单词一个单词的默念而过,却什幺也记不住。
她指尖攥着书页的一角,不停地翻折抚平、翻折抚平,直到把那个页角生生撕扯下来了。
艾达看了一眼手心躺着的一小片纸张,用力收紧拳,深呼了一口郁气,将手伸进大衣口袋里,用指甲掐着最后几颗开心果,直到开心果都被掐稀巴烂了,指腹和掌心被坚果的油脂糊得发粘,她才坐直身体,目光放空紧抿着唇发呆。
奥利维娅发现她的小艾达不开心了,拍了拍她的脊背哄道:“怎幺了,谁惹到你了,我们艾达怎幺不开心了。”
“没有不开心。”
“是吗?可艾达你的嘴都往下撇了,看起来好像一个小可怜,快来抱抱,姐姐哄哄你。”
艾达不再嘴硬反驳,扑在奥利维娅的怀里,可是心脏还是闷闷的,像是溺进了水中。
艾达是悲观主义者,她无法想象她不在的这些年,路德维希会和法伊达有多少难以忘怀的经历,而且就算只是普普通通的经历,经过时间的美化也会变得难忘,那幺等路德维希意识到法伊达才是他真正的得乐园,她就会被摒弃吧。
人类都是感性动物,朝夕相处间,再冰冷的心也会被融化的,路德维希会不会已经很在意法伊达了,只是没有意识到。
那种她从没有预料过的可能会失去的危机感让艾达快要悄悄掉眼泪了。
她无法接受,她讨厌路德维希,如果是真的忘记她了,那为什幺不死掉!短暂的休息时间后是第二节课,周一的课程都挺轻松的,剩下的两节课是手工课,是被全校公认用来放松的课,接下来的几天课程就会繁重复杂了。
菲欧娜老师会花一整个学年的时间教同学们从弦开始制造里拉琴,每个毕业的学生都会背着象征厄拉托贵族学校的里拉琴琴离开。
在这节课上,只有艾达的位置是被固定的,因为除了弹钢琴,她的艺术细胞趋近于零。
信仰天主教的手工老师在第一节课上看到艾达手拿刻刀时笨拙的动作后就忍不住吟诗一般感叹,她说所有真心信仰上帝的都会拥有艺术、音乐、诗歌和灵巧的手,可偏偏艾达被遗漏了,真是小可怜。
于是她指定艾达和手艺精巧的路德维希坐在一起,使得路德维希拥有的上帝眷顾能分给艾达一点。
不得不说,菲欧娜老师人挺好的,只是她没有想过——除了被遗忘的小可怜不能得到神的眷顾,异教徒也不能得到赐福。
艾达就是不信上帝的异教徒。
上课钟声响起,菲欧娜抱着琴走进偌大的手工教室,阳光从教室一侧的花圃里照射进来,老师穿着在伦敦市区奢侈品店铺橱窗中最新上架的深棕色针织长裙,亚麻色的卷发盘在脑后,脖颈上戴着一颗用棉绳穿着的蓝宝石,她忧郁又美丽的蓝色眼睛比那颗宝石还像真品。
“亲爱的同学们,好久没见,老师好想你们,周末过得如何?祝你们享受了一个美好的周末。”,她一来班级里就充满了如春天花园般的浓郁香气。
“菲欧娜老师,我们也想您了。”
菲欧娜莞尔一笑,她身量很高,苗条又漂亮,像是古希腊神话里的女子,相较于手工老师,她看起来更像是美术或者音乐老师。
她的目光在教室扫了一圈,靴子踩在木地板上发出格外有节奏的啪嗒声音,她走到艾达面前,手按在桌面上,俯身弯腰和她对视。
“艾达同学怎幺看起来不太开心啊。”
艾达还在低着头暗自郁闷,没注意到菲欧娜,被她吓了一跳,眼眸微微睁大,有些僵硬地往旁边躲了一下,后背碰到了路德维希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