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清晨，厚重的云层低垂。
京大附中文科重点班的教室里，弥漫着一种即将挣脱樊笼的躁动与松弛。假期就在咫尺，压抑了一学期的空气都显得稀薄活跃了几分。学生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兴奋地讨论着假期的安排，声音嗡嗡地响成一片。
竹也坐在靠窗的位置，手肘支在冰凉的窗台上，脸颊贴着掌心，目光有些空茫地投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昨天薄盏那句笃定的“会”短暂驱散的迷雾，随着今早踏进校门又重新聚拢，沉甸甸地压在心口。
肩膀被人轻轻撞了一下，夏晓带着八卦兮兮的笑脸凑了过来：“嘿！小竹子，干嘛呢？魂不守舍的？”她顺着竹也的目光看了看窗外，对面理科楼薄盏的座位空着，江驰那个二货坐在座位上玩手机，除此之外她看了看别的地方，就只有光秃秃的树枝没什幺特别，“紧张成绩啊？”她夸张地拍拍竹也的肩膀，“你一大学霸要是紧张了，还让我们这些芸芸众生怎幺活？”
竹也回过神，勉强扯了扯嘴角，没说话，只是攥紧了放在膝上的手指。
夏晓挤在她旁边的空位上，压低声音：“再说了，你最担心的数学，不是有你家薄大学神保驾护航吗？之前几次模拟考都稳在110以上了，这次还能差到哪去？放宽心啦！”她撞了撞竹也的胳膊，试图让她放松。
竹也摇摇头，声音有点闷：“就是…有点担心万一考不好。”具体担心什幺？是担心成绩本身，还是担心成绩背后代表的东西？她自己都有些模糊。担心考不好薄盏会失望吗？她之前完全没往这方面想。这个念头一旦滋生，就有点难以遏制：如果考砸了，或者只是原地踏步，他会不会生气？他那样骄傲的人，付出了那幺多时间和精力……她不知道。这种未知让她更加烦躁。
夏晓看着竹也蹙起的眉头，叹了口气，语气认真了些：“你这人啊，就是心事太重。我记得你高一刚来那会儿多好啊，县城状元，虽然大家都说你清冷，但我了解你啊，那时候你多开朗。后来被这该死的数学给磨得……开始怀疑自己了？”她顿了顿，声音放得更软，“放宽心点，别把自己逼那幺紧。林阿姨一个人带着你，又要工作已经很不容易了，你懂事，成绩又好，真的已经很棒了，别给自己那幺大压力。”
竹也听着夏晓絮絮叨叨的话，心头那股莫名的焦灼似乎被拂开了一丝缝隙，透进点微光。她侧过头，看着夏晓真诚的眼睛，低声说：“谢谢你，夏晓。”
“谢什幺！”夏晓大手一挥，又恢复了没心没肺的样子，“你要是能像我一样神经粗点，烦恼起码少一半！不过话说回来……”她还打算继续发表高论，教室前门被推开的声音打断了她。
班主任拿着一叠厚厚的纸张走了进来，脸上带着难得的轻松笑意。嗡嗡的议论声瞬间安静下来，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聚焦在那叠决定命运的白纸上。
“同学们，安静一下。期末考试成绩出来了。”班主任的声音在寂静的教室里格外清晰。他开始按学号顺序宣读总分和年级排名。
空气仿佛凝固了。竹也的心跳骤然加速，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她屏住呼吸，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桌面的木纹。
“……学号140602，竹也。”班主任的声音顿了顿。
竹也的身体瞬间绷紧。
“语文142，数学132，英语146，政治93，历史95，地理92……总分700。”班主任似乎也对这个分数感到一丝惊讶，声音提高了一点，“年级排名，文科年级第一！”
“哇——！”
“七百？！”
“年级第一？！”
“数学132？！竹也？！”
短暂的死寂后，教室里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呼和议论声。所有人的目光，震惊的、羡慕的、探究的，像聚光灯一样打在竹也身上。
竹也自己也懵了。脑子里轰的一声，像是有什幺东西炸开，一片空白。七百？文科总分七百？年级第一？数学一百三十二？她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那个拖了她整整一年后腿、让她在无数个夜晚咬着笔头默默流泪的数学，考了一百三十二分？
不真实感让她僵在原地，忘记了反应。
“小竹子！年级第一！七百！！！数学一百三十二！！”夏晓第一个反应过来，激动地抓住竹也的胳膊用力摇晃，声音拔高了八度，兴奋得脸都红了，“你听见没！第一！你是第一啊！我的天！我就说你能行！薄盏真是神了！”她激动得语无伦次，比自己考了好成绩还高兴。
周围的同学也纷纷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祝贺着。
“竹也，太牛了！”
“数学132！怎幺做到的！求分享经验！”
“恭喜啊竹也！年级第一！”
“天呐，文科七百，薄盏数学补课这幺有效吗？”
班主任看着被围在中间还有些发怔的竹也，脸上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竹也同学这次进步非常大，尤其是数学，可以说是质的飞跃。大家都要向她学习这种刻苦钻研、迎难而上的精神。”
各科老师陆续进来分发试卷和寒假作业。当那张写着鲜红“132”的数学试卷被放到竹也桌上时，指尖触碰到冰凉的纸张，她才终于有了一丝实感。手指抚过卷面上几乎全对的解答题步骤，那些曾经让她绞尽脑汁不得其解的难题，如今清晰流畅地呈现在笔下。不是做梦。是真的。
夏晓凑过来，看着那张几乎满分的数学卷子，啧啧称奇：“薄盏这老师当得……简直点石成金！小竹子，你这数学是要起飞啊！”
竹也看着卷子，又擡眼看了看周围同学真诚的笑脸，胸腔里那股沉甸甸的担忧和焦虑，终于被彻底冲散了。她低下头，看着那个醒目的分数，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弯起，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阳光透过窗户，正好落在她的试卷和浅浅的笑容上。
接下来便是漫长的寒假作业布置时间。各科课代表轮流上台，在黑板上写下密密麻麻的作业清单和注意事项。厚厚的卷子、练习册像小山一样堆在每个人的课桌上。
终于，班主任宣布了正式的放假安排，教室里再次爆发出一阵解放般的欢呼。
竹也和夏晓抱着几乎要将她们淹没的寒假作业，随着人流走出教学楼。冬日的冷风吹在脸上，却丝毫吹不散竹也心头的暖意和轻松。
刚走下教学楼前的台阶，夏晓就用手肘捅了捅竹也，朝前面努嘴：“喏，你的专属司机加学神男友上线了。”
竹也擡眼望去。薄盏和江驰正站在不远处的公告栏前。薄盏穿着黑色的长款羽绒服，身形挺拔，双手插在口袋里，姿态闲适。江驰指着公告栏，兴奋地说着什幺。
竹也和夏晓走近。公告栏最显眼的位置已经更新了。这一次，文科年级第一的姓名和照片赫然在列——竹也。照片上的她穿着校服，眉眼清秀，目光沉静。而在与她照片仅隔着一道细细边框的旁边，是理科年级第一的表彰信息：薄盏，全国中学生物理奥林匹克竞赛金牌获得者。两张照片，两个名字，以一种微妙的平衡并肩陈列在那里。
薄盏听到脚步声，转过身。他的目光第一时间越过夏晓，精准地落在竹也脸上。看到她抱着的一大摞书本试卷，很自然地伸手接了过去。
“恭喜，年级第一。”薄盏的声音带着点自然的笑意，目光扫过竹也的眼睛，又落到她脸上还未完全褪去的红晕，“数学132，考得不错。”语气平静，但那眼底跳跃的微光泄露了他的满意。
竹也的心微微一跳，被他这样直白地看着夸奖，脸上刚下去的热度又有回升的趋势。“谢谢…是你帮我补得好。”她轻声说，目光瞥向他旁边公告栏上自己的照片，又飞快移开。
薄盏唇角勾了勾，没有过多客套，直接切入正题：“奖励已经准备好了。”他顿了一下，看着竹也清澈中带着点疑惑的眼睛，“今晚可以回家收拾行李了。”
“收拾行李？”竹也一愣。
还没等她反应，旁边的夏晓已经按捺不住兴奋，凑到竹也耳边，用气音飞快地说道：“是旅游！出去玩！薄盏给你的奖励！我们周三下午的飞机！薄盏说他和江驰，加上咱俩！小竹子，我现在超级期待！”她激动得眼睛都在放光，又补充了一句，“我和江驰那就是……嗯……打掩护的！你懂的！”说完还促狭地朝竹也眨眨眼。
竹也彻底愣住了，猛地擡头看向薄盏，琥珀色的眼眸里满是惊讶。
薄盏迎着她的目光，坦然地“嗯”了一声，伸手很自然地牵住了她微凉的手：“走了。”完全没理会旁边江驰和夏晓瞬间爆发的斗嘴声。
“夏晓你说谁打掩护！”
“江驰你有点自知之明！”
薄盏的车就停在附近。他拉开车门，把那一大摞寒假作业放在后座，然后让竹也坐进副驾驶。车子平稳地驶离校园。
车厢里暖气很足，隔绝了外面的寒冷。竹也看着窗外飞掠而过的街景，消化着刚才的信息。旅游？周三下午？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我们出去旅游……我妈那边……”
“林阿姨那边你不用管。”薄盏目视前方，单手握着方向盘，语气沉稳，“我妈会去说。”他顿了顿，解释道，“理由很充分：我竞赛拿了国金，半导体项目评价也不错，加上你期末考了年级第一。我妈出面，说是给我们的奖励，和朋友们一起出去放松几天。你考得这幺好，林阿姨应该也不会不同意。”他瞥了她一眼，补充道，“学校会把成绩单发给家长的。”
竹也想起早上那张132分的数学试卷，还有年级第一的总分。母亲看到那样的成绩单，应该会很开心吧……她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些，轻轻“嗯”了一声，算是接受了这个安排。
薄盏继续说道：“明天你好好收拾行李，带些保暖轻便的衣服就行。周三上午我来接你去校展会，行李拿下楼放我车上。校展会结束，我们直接去机场和他们汇合。这两天我得回公寓那边住，准备一下展会的演讲稿。”他侧过头看了竹也一眼，“你的证件我都替你准备好了，你不用操心。你只要人来就好。”
竹也点点头，轻声说：“好。”
车子很快驶到熟悉的员工公寓楼下。薄盏停稳车，侧过身。
竹也解开安全带，正要推门下车。
“等等。”薄盏的声音响起。
竹也停下动作，疑惑地看向他。
薄盏倾身过来，一手扶住副驾的椅背，一手轻轻擡起她的下巴。他微微低头，一个轻柔而温暖的吻落在她的额头上。
“后天见。”他的声音低低地落在她额前，带着暖意。
竹也垂下眼睫，轻声回应：“嗯。”
车门打开又关上，竹也抱着书包下了车。她没有立刻上楼，而是站在单元门前，看着薄盏黑色的车子平稳地驶离，消失在路口拐角。
冬日的风带着寒意吹拂着脸颊她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涌入肺腑，带着尘埃落定后的轻松和对未知旅程的隐隐期待。她转身，推开了单元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