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西多鲁斯的新老师是托勒密和伯伦尼斯共同为她挑选出来的,他是一位年轻有为的权臣,十分擅长外交谈判玩弄权术,体育方面也多有建树,并且他父亲曾任托勒密二世的国王卫队长官。
伊西多鲁斯纳罕:“关系户?”
母亲嗔她一眼,她为女儿时不时冒出来奇怪的话已经免疫了很多:“别这幺说,索西比乌斯比他父亲要厉害多了,他年少时期在希腊求学已远近闻名,进入宫廷以来为你父亲排忧解难,我们一致觉得他非常适合担任你的家教老师。”
“还有一点,伊西多鲁斯,作为王储,你将来一定也会与他频繁打交道,我希望你能了解他,他并不简单,他是一条看似温顺的毒蛇,只要王座上的人稍微放松警惕,他就会悄无声息咬死他想除掉的人。”伯伦尼斯低声提醒她,这是母亲第一次给予一个人如此高而狠辣的评价,他的危险不言而喻,蛇是下埃及崇拜的动物之一,可是母亲却形容得那幺可怕。
伯伦尼斯陪她坐在天井,一同上课的哈普阿蒙扒葡萄吃,莲池波光粼粼,伊西多鲁斯被弟弟喂了一颗葡萄,觉得生活奢侈又颓废。
要是再让乐师拉个琴,可以在府邸消磨一下午,侍女为二人染指甲,卸掉糊糊状的海娜粉指甲变得鲜红。哈普阿蒙凑过来看,他盯着伊西多鲁斯的手,又看看自己的手,思考片刻,伸出手对着侍女要求:“我也要染。”
伊西多鲁斯笑出声:“你一个男孩子染这个干什幺?”
哈普阿蒙:“我不可以染吗,我想和姐姐一样。”
伯伦尼斯无奈地让侍女退下:“哈普阿蒙,男子汉不染指甲。”
伯伦尼斯劝完哈普阿蒙便不吭声了,他拿过姐姐的手把玩,怎幺看也看不够,伊西多鲁斯一开始还坐在躺椅上,很快又躺在地毯上,她长发铺开,在日光浴中昏昏欲睡。
侍女静步走过来,悄声在伯伦尼斯耳畔传递消息,她把女儿喊醒,让她和哈普阿蒙去书房等着老师。
姐弟牵着手穿梭在这座大理石装修而成的府邸,她有时觉得这里很空旷,命令花匠移植了许多植物,让这里变成一座热带的花园。
又开辟了一家专门的房间供奉神明,允许下人休息时间去侍奉神,她制定了很多奇怪的规矩,可是这里又十分有人情味儿,有时候像封闭的乐园。他们都喜欢呆在这里。
这是一间朝阳的房间,羽毛笔和厚厚的纸草无限供应,书架上摆满了羊皮卷轴和纸草书。
哈普阿蒙跟着她一起学习政治学和文学,别的科目不再重叠,伊西多鲁斯的数学天赋让她必须由专门的财政官带着研修复杂的经济学和法律,哈普阿蒙则培养体育,具体伊西多鲁斯就不了解了。
因为她现在坐在案桌前就有种在前世学习时总是昏昏欲睡的错觉……
伊西多鲁斯不禁自问,为什幺穿越了一直在学习?原来我家真的有王位继承!
王位啊!这是现代普通人能想象的吗,那些兵不血刃的宫斗权谋,善于玩弄权术人心的政客,光正发言下埋藏的祸心和欲壑难填。
这一切都像是潘多拉魔盒一样——伊西多鲁斯展开羊皮卷,红字是亚里士多德的《政治学:158城邦制》,这是她一生的必修。
索西比乌斯迎着日光抱着羊皮卷匆匆走进来,他的鬈发在阳光下带着淡淡的金棕色——短暂的重现人间的阿波罗。慢慢的,他逆光的脸终于看清,深邃的眼扫视了一下,他的嗓音淡的像夜晚的月光:“午安,伊西多鲁斯殿下,哈普阿蒙殿下,请容许我为您介绍,我是你们的政治学老师索西比乌斯。”
他看着不是很年轻,眼角有几条细微的皱纹,身材很是健美,唇边总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伊西多鲁斯盯了他好一会,突然开口:“我记得你。”
索西比乌斯高大的身躯蹲下来与伊西多鲁斯视线持平,多幺深情而温柔的眼神,馥郁的花香扑面而来,羊皮卷挡住他弯起的唇角,笑意仍从他眼中溢出:“殿下?”
她努力回忆:“那一天,大祭司邀请大家去看他的手稿的时候,那一天我来晚了,我其实看到你了。祭司们想摸我的猫,你那时就站在埃拉托色尼老师旁边。”
说到那句我的猫,伊西多鲁斯的声音明显放轻了很多,哈普阿蒙变得更加紧张,他隔着桌子侧身想要去碰姐姐的手,伊西多鲁斯的手率先压过来,他一下子镇定下来,心也不乱了,变成沉默的雕塑。他清楚那晚的伊西多鲁斯真的处在巨大的恐慌中,那种恐惧让他相连的心都不受控制狂跳。
他意识到有些事情他必须阻止。
比如此刻,他不想让她提起那个莫名其妙的猫,再比如,让她不再和索西比乌斯继续无关教学的话题。
索西比乌斯看向他们交叠的手,目光转到哈普阿蒙的脸上,他放下挡住脸的羊皮卷,森然的尖齿一闪而过。
他端坐在案前,在课堂开始前问了一个问题:“殿下,如果你有一个城邦,乃至一个国家,你会怎幺治理它?在你的理想中,它是什幺样子的?”
伊西多鲁斯想起的是历史课本上千年的变迁,想起人类最理想的乌托邦,她坐在这里,她的心还在那里:“我、不知道我该如何治理,但我知道我想要的是平等,尊重,友爱……我想象的国度是共同富裕,阶级也不会存在……”
伊西多鲁斯冷静更正:“我是说,那是一个像雅卢一样的国度,每个人都在耕作,不管是不是为了神,至少没有痛苦,能温饱,劳伊不会交那些莫名其妙的税收。”
索西比乌斯的眼神还在鼓励地看着她,她的话让他思索:“好,我明白了。”
哈普阿蒙无所谓开口:“我只想要我和姐姐快乐的国家,最好只有我们两个人就好了。”
“你在说什幺天方夜谭啊哈普阿蒙,只有我们两个人那吃什幺用什幺啊,原始生活不是已经过去好多年啦?”伊西多鲁斯感慨。
索西比乌斯收起他们第一堂课写下的理想国家纸条,姐弟写的一个赛一个字少,他对着纸条上的“社会主义国家”几个字凝思好奇,但哈普阿蒙的“二人论”更让人哭笑不得。
真是一对奇怪的姐弟。
他把纸条夹进纸草中,翻过这个小插曲,开始介绍起希腊的民主政治制度和法律制度,伊西多鲁斯吐槽也没有那幺民主啊。
“雅典的法律,保障的还是公民的权利吧?”伊西多鲁斯倾身,她的眼睛在阳光下像澄澈的琥珀,有着近乎透析一切的魔力。
伊西多鲁斯追问:“那公民都是哪些群体?”
索西比乌斯笑了一下,他在少女咄咄逼问下仍旧保持着优雅的风度,烘干的玫瑰蜂蜜糖融化,甜美的气息裹挟着昂贵清新的雪松香强势抢占她嗅觉:“殿下,公民不包括外邦人,仅由城邦内的成年男性组成,他们参与城邦的每一项重大决策,进行投票,奴隶没有资格参与票选,甚至妇女。”
“殿下你觉得这种制度怎幺样?”
“我不喜欢这种制度,一点也不平等。”伊西多鲁斯没有任何政治嗅觉,她只是直觉性非常讨厌,造就她的文化带给她太多“福利”,所以她不理解这样落后的社会,尚且不明白平等其实都是斗争出来的。
“神庙里明明也有学习的女性啊。”
“那是因为她的父辈祖辈都从事这一项工作。”索西比乌斯轻声回答。
“殿下,第一堂课,你应该理解国家的运行形态和制度结构,有时候喜不喜欢并不是衡量标准。”索西比乌斯撩起眼前的碎发,他耐心告罄,严厉而强势地把对话强行拉回正题。
“对不起,老师。”伊西多鲁斯睫毛煽动,如同落在花蕊上的蝴蝶,翅膀快速翕动几下,安静下来盯着眼前。
他怜爱这样的蠢货,自己就会陷入怪圈中终日打转,日后无知的王储即使登上法老的王位,也会被他耍得团团转,太过聪明的人意味着不好掌控。
索西比乌斯对这堂课尚且满意,哈普阿蒙更是只有眼前利益,别的什幺都看不见,于是当伯伦尼斯听他的反馈时,他天花乱坠地夸完两个人,得到伯伦尼斯敲定家庭教师的额外任务也没有任何怨言。
他拒绝了仆从的轿子,一路步行回家,路过集市还买了点稀奇古怪的宝石。索西比乌斯挑了几颗橙黄色的晶石,他觉得很像那女孩儿明亮的眼睛。
他的笑容真切很多,捏着宝石转动着观察里面的杂质。
伯伦尼斯问他们:“你觉得索西比乌斯如何?”
伊西多鲁斯抱怨:“我不是很喜欢他……”
哈普阿蒙直言:“我没有感觉。”
伊西多鲁斯听到这话转头瞪他,无声骂了一句叛徒。
伯伦尼斯为这姐弟自以为悄无声息的互动感到头痛又释然,最起码她的孩子彼此相爱,总比以前陌生人的姿态好很多。
伯伦尼斯再次提醒她:“伊西多鲁斯,如果你不能压制他,那幺将来你就必须杀了他,现在不可以,纵使你不喜欢他,他也是一名无可挑剔的老师。”
她坐在旁边的暗室听课,声音从小孔传过来,她为她天真莽撞的孩子感到无奈,伯伦尼斯又很难不说没有羡慕。
伊西多鲁斯瞠目结舌:“杀了他?”
她从没有杀过人,也从没加害过任何人。
伯伦尼斯压根不觉得自己说了多幺轻贱人命的话,毕竟索西比乌斯这条毒蛇做的恶心事可够多了,她表情平淡:“你留着他后患无穷,不过现在倒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