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仪式

江离手腕与脚踝的束缚被解开。她坐近桌前,阅读起沈拓递过来的、几张叠在一起的纸。

她抓到机会,说:“我可不可以喝水。我想喝水。”

那几张纸是一份合同。不是什幺真的或者假的笔录。也不是其他什幺由公检法开具的、代表江离来警察局走了一遭的文书。更不是什幺警告、训诫、按手印保证下不为例。

它们描述的是一项陪伴师的工作。有一段时间,江离凭借长相与语言能力在南遥的外国人酒吧里当侍应生,兼职陪聊。酒吧做的不是非法的色情生意,因此江离签过一份工作合同。这份合同比那份长得多。纸的质量也更好。列举了种种附加条款与以防万一的情况,一时半会根本看不完。工作内容,还像是普通的居家陪伴。仿佛为江离量身定制,强调了她需要按照雇主的要求,改善自己的身体健康与心理健康,直到满足可以胜任这份工作的标准。只是,从不包括白天的工作时间上看,陪伴对象并不是一般的小孩或者老人。

江离说:“我能问雇主是谁幺?”

雇主。苏文绮听见。她想,江离好疏远。

沈拓回答:“甲方的名字,是苏文绮。文章的文,绮丽的绮。”

有什幺锋利、明亮、轻盈、柔软的记忆在江离的脑海中划过。

江离又想,文件里说的是陪伴甲方,不是陪伴甲方指定的对象。苏文绮听来是女性。希望这位“文绮”也是女性。

江离有一个中学同学叫做方文绮。同一个文,同一个绮。“文绮”这个名字,一个字常见一个字少见,因此合起来大概既不常见也不少见。

方文绮是他们班级也是年级最漂亮的女生。据说,方文绮在她就读的那个私立小学里就已经是最漂亮的。其他女生或许同样漂亮,但没有方文绮漂亮得知名。南遥中学有部分课程是走班制度。从八年级以后,方文绮有几节课坐在江离旁边,找江离问数学与外语题目。

一瞬间,江离仿佛不是在警察局里了。她闭上眼睛又睁开,容许自己一刹那沉在一个甜美、但更疼痛的梦。

现在,她真的很讨厌想起早年的事。初中时的江离读过托尔金。在托尔金的故事里,对永生的精灵,记忆乃一种负担,而他们所做不到的、人类才可以的忘却是一种幸福。南遥中学的不少同学们都在长大后变得优秀与显赫。他们读名校、不再避讳家长的身份、进入精英阶层。回忆起他们,对没有做到这一切──或者说做这一切失败──的江离,是一种伤感。

江离有一点期待雇佣她的就是方文绮。这期待不是没有道理。雇主考虑雇佣江离近身工作。因此,此人有极大可能性已经认识生活中的江离。

江离收敛思绪。

她问:“我可否知道,这位是做什幺的?”

沈拓说:“原来你没有关注她。”

江离,就这样,望着眼前这个穿黑色正装的人从调查官变成了猎头。她已经对这份“陪伴师合同”到底指的是什幺有所猜测。警察实际是私兵,这在这个草台班子一般、权贵的权力远超过他们职权的国家里,不应该是太令人惊讶的事。

沈拓说,有一个关注者要江离签署东西、然后江离就可以离开之初,江离最希望的,乃她可以签署一份对“安提戈涅”的转让协议。如此,“安提戈涅”会被喜欢它的人接收,“安提戈涅”不能再活跃、但或许可以作为一个缓慢消失的纪念,“安提戈涅”不再对帝国有威胁,江离也可以揭过这件事、被迫寻找新营生、重新开始。关注她。听起来这位“安提戈涅”的关注者是一位公众人物。这似乎令这份可能的新工作的安全性与可靠性有了一些保障。

沈拓从包里拿出一个平板电脑、在一个新闻网站搜索苏文绮的社交账号并点开。她在屏幕划,让江离隔着桌面看。苏文绮社交账号的名字,就是苏文绮的真名。苏文绮每月就国内或国际的形势、以及帝国可能对此采取的政策写一篇社论。从文章的标题,看不出文章的质量。

沈拓又搜索了几个机构或媒体账号。苏文绮的文章被这些账号转载。有一个账号是明仑大学公共政策研究中心。仿佛说明了苏文绮是那里的校友。

方文绮晚江离一年上大学。江离后来搜索过方文绮的社交账号。方文绮的大学,就是方文绮高中退学前即感兴趣的明仑。方文绮很喜欢她的大学。只是,因为明仑太引人注目,方文绮从来不发明显能被认出来是明仑的东西,只发明仑的湖、明仑附近的奶茶店、明仑的乌鸦与大雁。江离记得,方文绮想申请的专业是人类学。

然而几年后,这个与方文绮同名的、仅在深域分享照片的社交账号消失了。无论是浅域还是深域,都再搜索不到南遥中学或明仑大学的、叫做方文绮的人。

“苏文绮现在在清和发展所工作,”沈拓说,“她是那里的特别顾问。”

江离知道清和发展所。以前,她在希兰大学修经济学。如今,她在这个国家的网络写社论。清和发展所,乃一个她不经常访问其资料库的研究机构。很多清和发展所的社会经济数据,需要向它申请才能访问并使用,而江离没有申请过。并且,希兰大学没有那样好,所以江离从前不认识什幺清和发展所的人。

“你有无苏文绮的照片?”江离问。在这种非常高端的机构入职、并且有概率面对公众,苏文绮有可能是要用脸充门面的。

“我在这里。”

苏文绮示意性地敲了几下审讯室的门,然后不待沈拓回应,就将门推开。烟已经熄灭、被放进收纳盒中。苏文绮的墨镜被摘下,露出一双璨然的、清亮的、杏仁状的眼睛。

那是一双与方文绮的眼睛别无二致的眼睛。脸颊上的婴儿肥褪去了。骨相大气、凌厉,却因为那双圆眼睛有些孩子气。

江离起先没有认出苏文绮的声音。毕竟她们阔别已近十年。但,苏文绮的声音响起时,的确击中了江离脑海中的某种熟悉感。南遥在帝国的西南。南遥的方言,咬字柔软。因此,南遥中学的女学生间流行过一种很轻盈的、仿佛时刻含着笑的口音。江离的家长不是南遥人,然而江离在南遥读中学与大学时也曾经模仿过这种发音方式,以证明自己的身份。

苏文绮的头发被极有层次感地烫过。自然而灵动,比黑稍浅,没有乌到阴沉。她的皮肤是一种有血色的、极淡的粉白。她裹在一套比沈拓的正装更精致的正装里,穿白色有系带的皮鞋。显然不是纯粹来这间偏僻、荒凉的派出所出差。

她有一种不经心的神色。仿佛在想事情。眼睛向江离笑了一下,然后就收回去。

哪怕是同沈拓相比,苏文绮也好像不是来自同一个世界。作为一个美丽远超普通人的人,苏文绮的举止与存在没有任何刻意或突兀,反而因为她的长相有一种亲切──虽然是有距离感的。

沈拓从座位上起身,向苏文绮鞠躬:“子爵大人。”

审讯室里只有一张椅子。苏文绮摇头拒绝沈拓,没有在椅子上坐下。沈拓没有重新坐下来。

这个国家名义上是君主立宪制。实际上,皇室享有比其他国家的君主立宪王室远更大的权威与尊崇。伴随一百五十年前的统一与其后的现代化,贵族消失了许多、又重新增补进新的。不过,子爵算是相当显贵与少见的封号了。只有传承自维新以前的贵族才能有卿以上的爵位。而苏文绮现在既然能被如此称呼,就说明她的家族在百年来的大浪淘沙中未流失多少昔日的威仪。

虽然,以苏文绮的年龄,这子爵大概率是礼仪性的虚衔。应该是苏文绮的某位长辈有伯爵的封号,而苏文绮在某个阶段成为了此人的继承人。

江离的祖上也有爵位。他们是维新以前的大贵族“九摄家”之江氏的分支。维新后,法律规定,贵族如果要袭与上代同等或更高的爵位,就需要再次被皇帝册封。江离的先祖们始终没有做出什幺大的贡献,到江离父亲这一辈更是参与了暴乱。于是在暴乱被平息、江离的父亲被从军队里放回来后,祖父原本即不能传给下一代的末等爵位,就再也不被家人或外人提起了。

在南遥中学,方文绮的家境是一个流言。方文绮似乎不与她的家长同住,而是借住在她在南遥的亲戚家中。南遥中学是公立,接受市政府与教育部的拨款。理论上,如果学生的籍贯不在南遥,学生不能入读南遥中学。然而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方文绮不是南遥人、而是来自南遥周边。方文绮并没有在任何意义上不是南遥中学的学生。据传,她的父母各有一辆价值上千万元的阿尔琴,并且她家里除此之外还有一辆。

现在看来,或许方文绮的某位长辈姓苏。苏氏是维新以前北境的藩王。

苏文绮说:“我不想在这久等。”

“其实,这份合同,没有很大的法律效力。”沈拓识趣地望着江离道。她似在催促,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盒子,盒中是乃一支对这个派出所过于有设计感的金属签字笔。“江小姐,恐怕你已经猜到,苏子爵真正将要你做的,不是一些苏氏会允许出现在法庭上的内容,也不是一些能被这份合同规定的内容。让你签,是因为毕竟该有一个你对你未来的活动知情同意的仪式。如果你对合同中的内容有什幺想要修改的,你应该同苏子爵商量、也只能同苏子爵商量。”

江离忽然觉得这个苏文绮很陌生了。

可是她却也记不清楚方文绮曾经的模样。明明这些年,尤其是在被希兰开除以后,方文绮以及其他的中学同学曾经很多度出现在江离的梦里。甚至,因为江离对她某些时候的同桌方文绮印象深刻,方文绮入梦得比较多。

她们已经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一个在神仙打架、可以决定帝国命运的云端。另一个相比帝国的芸芸众生也在云端。然而在前者看来无疑在泥里。

江离忍不住想,苏文绮找她究竟是什幺心思。

明明,她们在情感上唯一的交集应该就是方文绮是韩琳的女朋友,而江离喜欢过韩琳。

江离向着苏文绮问:“您⋯⋯不需要我的健康报告?”

苏文绮的默认确认了江离的猜想:“让你从这里出去要紧。”

江离想同沈拓聊天,又想同苏文绮聊天。她迅速地翻阅合同,的确找到了“乙方不得再在互联网公开评论社会政治新闻”一句。她不由思索起这份合同的由来,是否是苏文绮帝党大贵族的身份可以使江离这个异见人士受到威权的监管。她翻阅回合同的期限。不考虑甲方提前终止合同的情况,二年零八个月。她又翻到一句极其模糊、没有说是相比哪些其他行业的单位而言的“甲方有优先续约权”。

显然,对这份合同的生效与否,江离什幺权力都没有。如果她不签署,或许很快她会成为一个政治犯,连原本在这个国家就没有多少的政治权利都要失去,期限──大概绝对不止二年零八个月。

江离听说过帝国的异见人士被用各种办法噤声的情况。她可能还认识几个,尽管她与他们没有来往。

江离没有在合同上找到报酬。条款写的是“试用期结束后另行议定”。她问:“我的工作是无偿的?”

苏文绮答得很干脆:“我会让你去明仑读研究生。八个月的试用期,就是你考明仑的期限──虽然视你的需要可以延长。现在聊明仑的学费很奇怪。所以,待你考上明仑,我们会再签一份。”

明仑。

帝国有争议地排名第一的大学。

苏文绮说得是那样笃定。

好像现在的江离真的依然考得上明仑一样。

她和沈拓,原本是可以觉得江离的这个问题不礼貌的──苏文绮已经暗示会承担江离的衣食住行及其他日常开销,因为这些都是“工作所需”;江离,还应该想要什幺?

江离问沈拓:“那,这次档案里到底会留下关于我的什幺记录?”

“你问一般的机构能访问的档案幺?”沈拓说,“这所派出所会有出警记录,但不会有你的违法记录。虽然对比较高级的人,你是‘安提戈涅’不是秘密,但我不觉得,如果你普通地求职、生活,会有什幺单位会专门来南遥的警察系统,查派出所对你家出的警。”

江离接过签字笔。

沈拓又取出一份合同,说:“一式两份。我就不存了。”

苏文绮没有在合同上写名字。她印下一枚圆形、右侧一道弧线、中间一个“绮”字的蓝色印章。

“缺月盈月。”她说,“这是我的家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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