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项目组按计划返程。
曾婳一不情不愿地起了个大早，昨晚放纵过了头，和池衡折腾到太晚，此刻只好强压下起床气，昏昏沉沉地收拾好自己。
原本和严琳约好同车，临上车前，却被老周叫住：“诶，曾设计师，来来来，跟我们一车呗？路上正好把今天总结会的几个要点再顺一遍，节省时间。”
曾婳一略带歉意地看向严琳，严琳立刻点点头：“没事的，你们忙正事要紧。”
她从严琳手里接过资料，跟着老周走向另一辆车。拉开车门，看到副驾驶座上那个正低头审阅文件的熟悉背影时，动作顿住了——
他不是应该避嫌，不和她同车吗？
“上车吧，路上时间紧。”老周在她身后温和地催促了一声。
曾婳一这才敛下心神，面上不动声色地钻进后座，在老周身旁的位置坐下。车内宽敞，但她却觉得空气莫名有些稀薄。
她刚调整好坐姿，目光便不受控制地擡起，恰好撞进车内后视镜里。
池衡不知何时已从文件上移开了视线，正透过后视镜微笑着看向她。
视线相接，曾婳一慌忙垂下眼，假意去翻看膝上的资料。
她默默掏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飞快敲打：
【你这也太明目张胆了！】
前排传来一声微信提示音。
池衡：【冤枉啊，避嫌起见，原本没打算同车，老周临时起意，纯属工作安排，真的。】
曾婳一撇撇嘴：【……我说的是你的眼神！】
池衡：【你以为我们现在这样低头打字，老周就猜不到我们在交流？他精得很。】
曾婳一抿了抿唇，无奈地将手机熄屏。也是，在老周这样的明白人面前，某些刻意的疏远反而显得欲盖弥彰。
一旁的老周目睹两人隔着座椅低头发消息的全程，非常识趣地拿出资料，专心核对。
很快，几人就关键的部分快速交换了意见，讨论暂告段落后，车内安静下来，只剩下纸张翻动的窸窣声。
这份宁静并未持续太久，一阵突兀的震动从曾婳一握着的手机传来，屏幕亮起，来电显示是路翊。
曾婳一指尖有些发凉，她几乎能猜到这通电话的内容，竟没有勇气按下接听。
手机的嗡鸣在安静的车厢里显得格外清晰，也引来了注意。前方后视镜里，池衡的目光已从文件上移开，正悄无声息地落在曾婳一身上。
曾婳一犹豫了一阵后，还是选择了挂断电话，点开微信，快速打字：
【在车上，不太方便接电话。是路爷爷有什幺情况吗？】
路翊：【对，本来昨天夜里情况就急转直下，想告诉你的，联系姜阿姨，她说你那边项目收尾很重要，怕影响你，让我先别打扰……】
【但爷爷今天早上突发呼吸衰竭，现在正在手术室里抢救，情况很不乐观，我想，我们都要做好准备。】
曾婳一看着屏幕，想起昨天母亲那通看似寻常却欲言又止的电话，果然是在委婉地给她打预防针。
【我知道了，你别慌，我这边项目总结会一结束立刻想办法赶回去。】
路翊：【医生在尽力，我就是……心里有点乱，这边有我和我妈盯着，你先忙你的，保持联系。】
关掉屏幕，曾婳一靠在椅背上，脸色不自觉地有些发白，怔怔地望着窗外。
路爷爷如果真的走了，她和路翊之间这层脆弱的假关系，也就失去了最核心的维系。
她是终于能从这身份中解脱，还是会被卷入更复杂的舆论？应付两家内外、维持表面和谐……所有这些戏码，都需要她投入更多心力去演。
【怎幺了？脸色这幺差。】
池衡的消息适时地弹出，将她从纷乱的思绪中短暂拉回。
曾婳一如实相告：【路爷爷进手术室了，在抢救。】
【严重吗，要不要让司机先把你送去医院？】
曾婳一擡头，看了一眼窗外。
她似乎应该立刻出现在医院，但是，作为项目主创，这场会议凝聚着团队数月的心血，她不能临阵脱逃。
短暂的权衡后，她还是敲下：【抢救结果未知，我赶过去也改变不了什幺。医院有路翊和他妈妈在，我先完成汇报，这是我的职责，结束后我立刻过去。】
池衡回复：【好，别太担心，有任何需要，随时告诉我，我在这里。】
经历了漫长的车程，车队抵达公司，众人没有片刻停歇，立刻带着风尘仆仆的气息进入了会议室，这场总结会随即开始。
曾婳一强打精神，走到台前，圆满完成了自己负责的部分，回到座位，接下来的汇报由其他同事接手，她却再也无法集中精神。
她端正地坐着，背脊挺直，看上去在认真聆听，但紧握在手中的手机，像一块烙铁，灼烧着她的掌心。
池衡的目光好几次掠过她苍白的脸，周围也有同事察觉到她的异样，小声询问她是否不舒服，都被她勉强微笑着摇头婉拒。
会议进行到后半部分，她的手机再次传来一阵漫长而沉闷的震动。
曾婳一没有去看屏幕，只是僵硬地将手机迅速设置为静音，反扣在桌面上。仿佛这样，就能暂时隔绝那个可能正在发生的她必须面对的现实。
终于，会议结束。
身旁的同事们纷纷起身收拾东西，曾婳一却像是被定格在了原地，呆呆地坐在椅子上，目光空洞地望着桌上的手机。
她需要一点时间，来积蓄面对现实的勇气。
做了几次深呼吸，她终于缓缓地拿起那部反扣着的手机，屏幕解锁，瞬间涌入的未接来电提示几乎淹没了界面，有路翊的，也有父母的。
曾婳一点开了与路翊的对话框，指尖向上滑动，目光定格在最新那条简短的消息上，每一个字都像冰锥，深深刺入她的眼底：
【爷爷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