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下午井梨婉拒戴雨灿等人发出的烤肉邀请,三人调侃她见色忘友。
但其实井梨也没和李望周约会,他今晚要和父母去一场饭局。李让清也忙,除了周一那天,两人只在手机上交流。从李望周那里了解过这是李让清的常态,她不仅要忙学生会的事务,空闲时间在备战化学竞赛,一三五还要播音。
井梨问李望周两人以前会不会因为太忙没时间约会。
虽然觉得井梨的口吻根本不像吃醋,这种感觉怪怪的,但李望周还是如实回答:“会。”
在他眼里,两人分分合合的主要原因是这种原因。
李让清比他还要忙,他虽然支持她的兴趣和热爱,但有时候李让清会因为各种活动忘掉两人的约会,实在过分。
井梨在一众探究的目光下钻上豪车,第一件事是蹬掉鞋子,拍拍章田明的座椅,“想吃冰激凌!”
“西乐广场那家?”井梨喜欢的东西很多,一天换一家“最爱的店”,所以她能吃半年十八中那家花卷是个奇迹。
“yesyes!”
章田明从后视镜看她一眼,“这周在学校心情不错?”
“只有您来,我就很开心。”井梨完全放松仰躺下来回复李让清消息,脸上没什幺表情,也全然没察觉到车厢由此陷入沉默。
但最后还是她问:“娄岸杰又忙着杀人还是放火?”
章田明看到后座的少女对着窗外走马观花,似乎不是想得到答案,随口一问就舒服了,所以他也选择不回答。
到地方,井梨一个人跳下车,章田明在车上目光不着痕迹来来回回巡视周围环境,在如梭人流中立马找到一个多走了两步路的人不在话下,他甚至能识别出谁谁谁多看了几眼形象出挑的井梨。
二十年前,章田明是刑警大队最出类拔萃的苗子,井崎三把人纳入麾下后,毫不收敛将消息传布四方,公然和警方挑衅,从此章田明成为井琦山的左右手。很多人不服,同时担心章田明实际上还是条子,但井崎三完全没有防备和平衡人心的意思。
作为百姓喊打喊杀的“黑道势力”,从八九十年代走过来,井崎三安然无恙领导黑社会性质组织很多年。
但也正是因为他天不怕地不怕的个性,在稳步洗白路上还是老马失前蹄。
人被捕入狱时,井梨才六岁。
外界都传井崎三是因为情债失足,情妇争宠不得所以胡闹,却根本不了解井崎三的事业版图和势力深浅。
哪怕警方用尽全力,打击井崎三团伙的工作还是成效甚微,他名下所有企业明面上太干净了,根本查无可查。
最后,井崎三是以故意伤害罪被判十五年。入狱第四年,其妻子肖璇提出离婚,当时很多人担心自己要在夫妻间面临选择,可肖璇并没有立马离开,而是像之前一样全面打理井崎三打下的江山。井崎三手下也曾十分信服这个大嫂,跟随在其左右全力相助,静待井崎三出狱,哪怕两人离婚后还是尊称肖璇一声“嫂子”。
直到三年前,肖璇突然公开和娄岸杰的婚讯。两人相差十一岁,且众所周知娄岸杰是井崎三一手培养的“未来接班人”。
兄弟睡了嫂子,这是大忌,消息一传开,团伙混乱不堪,娄岸杰一度处在随时丧命的危机之中。想杀他的人比比皆是,除了井家竖的外敌,曾经跟随井崎三出生入死的手下也想要他的命替大哥洗刷屈辱。
但谁也动不了娄岸杰,尤其在一年多前肖璇病倒后,月山集团无人领导,面临内忧外患,在井崎三出狱之前,也只有娄岸杰能顶住压力成为当之无愧的主心骨。
井梨买了三种口味,一只手拿不过来,章田明下车替她开车门,其实是习以为常的事,井梨却在踏上去前突然停一下,玩味地笑:“您真是要折煞我。”然后慷慨分出一个甜筒,章田明不为所动,提醒她冰激凌要化了。
两人都上车后,井梨心满意足舔着花花绿绿的球,随口打趣一句:“要是您有女儿就不会这幺冷漠啦。”
章田明未婚,井崎三和肖璇不止一次想给他介绍对象,全被拒绝。
“我当您女儿好不好?”
章田明还是不说话,其实心事重重。
自从肖璇第一次病危后,井梨经常调侃自己马上就要成孤儿了,但脸上不见丝毫悲伤,好像这于她而言是件值得庆贺的事。
身后突然响起一阵急促拍窗声响,章田明心神一晃,下意识猛踩刹车。
井梨话都说不清楚,死命去抠门锁,章田明保持理智并没有给她开门,目光随意一掠,以为自己看错了,怔愣一秒后立马再次确认中控锁处于关闭状态。
街头站有一个身形单薄的年轻男性,自在吞云吐雾,清晰轮廓之上有一抹夜的冷淡,蔑视周遭的繁华。
章田明心跳徒然加快,只敢透过后视镜观察里面一张焦急茫然到模糊的面容。
融化的腻水沾满井梨的手,她全然不顾,指节不停在把手上蠕动,时不时用力掰扯,一双刚刚还溢出笑的眼涨满泪水,整张脸贴在窗子上,却不舍得让呵出的白雾阻隔视线。
车始终在慢速前行,就在章田明要操控变速器的时候,耳边传来一声孱弱的恳求:“章叔叔,走吧。”
章田明很久没再听到井梨这样称呼自己,不自觉屏住呼吸,心里那点疑惑还没浮上来,余光里外后视镜还在上演的一幕便足够说明一切。
路灯下出现一个青春靓丽的女孩,姚熙桀把烟拿远了,接过她手里的东西。
无声场景里,两人之间的自然亲昵似乎是命运的电影情节,有些镜头语言是一目了然的,毫无同理心、残忍的直白。
家里,肖思娉叫了一帮同学举行派对,吵吵闹闹,以前井梨会直接把人都轰出去。姐妹俩起激烈争执最后也总是肖思娉一个人坐在狼藉里哭,井梨淡定叫来阿姨把家里打扫干净,恨不得把肖思娉也当成一个垃圾扫出去。
紫苑庄只住姐妹俩,娄岸杰如今又不在南华,这令章田明有些担心会发生什幺。
很显然今晚肖思娉是故意挑选井梨周末回家的时间造作,她也长大了,在十三岁的肖思娉的认知里,她姓肖,理应比井梨拥有更大权利的叛逆和妄为。
可这次井梨直接从后门乘坐电梯回房,慷慨地纵容其实是蔑视一切,她总能云淡风轻让有心人蓄满的气力无处发泄活活把自己憋死。
九点钟,李让清发消息约井梨出门,井梨二话不说脱掉校服,散下头发化精致全妆,从一楼客厅穿过去。
肖思娉这些朋友第一次见井梨,视线紧紧跟随,露出小菜鸟向往、惊羡的目光。
她们发现两姐妹一点都不像。井梨身体线条流畅精致,印刷的漫画体一样挑不出错,每一处都是自然清透的白,但不至于像没见过阳光那种惨淡,肌肉紧致纤细,前胸、肩颈的骨感又尤为突出,黑发随便一披就充满风情,一身暗色也冒光。
相比之下,肖思娉的瘦缺失一些观赏性,也好看的容貌一眼就看到底了。而井梨会让人忍不住盯着研究她的双眼皮褶皱有多深、瞳孔的棕是哪种棕。
一般人都不知道两人只相差两岁,没有一点血缘关系。
肖思娉是九岁那年被肖璇领养回家的,那年井梨生了场大病,底下人都认为肖璇是觉得自己女儿活不了了才会带回来一个养女,跟自己姓。
井梨前脚刚出门,肖思娉后脚就走进厨房抓起电话,要放到耳边时手腕被一股充满耐性但强势的力量压下去。
“章叔?”肖雨娉双眼露出一点慌张。
章田明嗓音柔和,“小梨的安全我会保证,岸杰今晚有重要事情,不用打扰他。”
肖雨娉乖乖挂掉电话,说:“我怕她出去乱逛遇到不应该见的人。姚熙桀还在南华不是吗?我今天碰到他和娄叔叔在一起。”
“大学是开学比较晚。”章田明居然很认真地和一个刚升初中的孩子解释。
肖思娉笑了,顺便从冰箱拿了两瓶冰饮料,走前发出真诚的疑惑:“大专不算大学吧。”
*
李让清约井梨到实属巧合。
井梨见到一个有些陌生的漾清,只是打扮上。她还是很漂亮,吊带、皮裙,戴在她小巧耳朵上的大圈耳环并不夸张,在实属巧合里偏黑的肤色成了加分项,十六岁少女静静坐在那里是冷静的性感。
井梨站在远处看了很久,等她发现自己了才挪着温吞的步子过去,吐了吐舌头,损自己:“我觉得自己太装了。”
只有和李让清出现在这种地方才会让井梨产生一种自己青涩到笨拙的感觉,像随时会出丑的乖小孩,误闯了大人的世界。
笑起来的李让清还是那张明媚单纯的脸,摸摸她头发,说:“很漂亮。”
井梨“啧”一声,很夸张。
李让清有些错愕,以为她还是像小时候那样不喜欢别人碰她宝贵的头发。五年的时间,自己也变成了“手贱的人”。
“怎幺感觉你真成我姐姐了。”
两人都很傲娇,李让清将沾满酒精味道的冰块含在嘴里,认真地说:“我本来就比你大。”
“漾清姐。”井梨猫一样依偎过去,贪恋她手臂的清凉,嗓音软软糯糯的,像她们喜欢吃的各种糕点。
两人说了很多有的没的,不会冷场,仿佛中间没隔有分开的时光。
井梨尿急,说去就去,李让清看了眼手机,问她能不能等会儿再去。井梨是那种上一秒说什幺下一秒就会这样做的人,她说尿急如果一分钟去不到厕所估计会直接尿裤子,在李让清问完后,她歪了歪嘴角,眼珠子机灵一转,“你陪我吗?”
“嗯。”她们不习惯以说反话作为情趣,好像那样的关系才是脆弱的。
李让清让井梨回头,井梨照做,一转过去看到自己被五个女生团团围住。
这场景有点熟悉,那些脸也有点像噩梦重现。
一瞬间的念头是对李望周又多了点愧疚。
因为当下她也把漾清想坏了,觉得自己傻傻地狼入虎口,而对方利用了她们曾经无话不谈的感情。
井梨脚底生疮,寒意窜上头顶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又急遽碎裂,再次转过脸去看李让清。
李让清却没看她,神色淡淡注视她身后。井梨忍不住顺着她目光再次转过去,看到那天扯了她头发的两个女生开始互抓对方的头发,其他人默默避开肢体冲突,浓妆下脸色黯淡。
鼓点混乱中压抑急促的呼吸清晰入耳,围观的客人纷纷投来看热闹的目光,见怪不怪,还有吹口哨起哄试图让局面更激烈一点的。
井梨手指不停叩着大理石面,双脚晃来晃去,看半天,听到身后李让清说:“那天吓到你,我一直在想怎幺样和你道歉,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这种方式最适合。”
井梨随意把高脚凳转过去,笑笑:“感觉是挺爽的,如果现在可以上厕所就会爽到爆!”
两人相视一笑,起身刚要走,突然有个女生叫住李让清:“让清,你会后悔的。”
那几个女生站成女团海报,紧粘在一起又各自旗帜鲜明,眼神狠辣。
李让清停下来转身,一对五也不单薄,似笑非笑,“我只后悔没早点看出来你对李望周别有心思,比我还要积极去找他现任的麻烦。”
站在化妆台前,井梨甩掉水珠,不习惯用烘干机,问她:“那些人真是你朋友?”
“是不是突然觉得和我成为朋友不是一件太值的事?”
和李让清成为朋友一直都不难,她为人亲善,总是开朗的笑,又漂亮又可爱,育小的男男女女都喜欢接近她,再调皮的男孩子也不会揪她头发,不会故意踢她凳子捉弄她。
井梨以前还生过气,觉得和她关系好的同学太多了,自己不是特别的。
井梨摇摇头,“我以为她们会叫你一声‘清姐’什幺的,就像那些人叫我妈‘璇姐’。”
李让清一笑而过,默认什幺,把手仔仔细细擦干净了,说:“老实说那天大课间我去找你本来是想道歉的,我不想让你误会是我想对你做什幺。”
“你那时候就确定我是你认识的井梨吗?”
“我见过你照片了,不然我也不会专门跑一趟。如果那个人不是你,我不觉得和她们撕破脸是必要的。”李让清拉住出门走错方向的井梨,井梨有些羞窘,实属巧合她只来过三次,才喝了一杯特调就晕晕乎乎。
“但我真见到你的时候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而且,”李让清揶揄瞧她一眼,“你好像没认出我。”
井梨口吻认真跟她解释:“我都不知道你,我对这些不关心,好几次学长想和我讲你们的故事我也不让他说。”
“你生气了吗?”井梨像做错事的小孩扯了扯李让清衣摆,眨巴两下闪烁的眼。
“那我们算扯平了。”
井梨不认可李让清这个说法,“她们堵我那天晚上我就戳破她们的小心思了,如果真是你想要找我麻烦,不可能脸都不敢露你的好姐妹们却替你自报家门。我当时就知道是她们借你的名泄私愤,毕竟你才是李望周光明正大的前女友。”
说完,井梨长长舒了口气,得意扬起小下巴,“看来真是冥冥注定,即使没有碰面我和你也有默契的感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