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次宴请设在S城知名酒店的包厢。往外俯瞰,便是万家灯火。车流如织,宛如一条明亮的河。
音乐科几位老师,加上主任,一行人已经预先在门口等候。任悦今日穿了一件浅米色衬衫,搭配深蓝色长裙,简单得体。
她很清楚这样的场合需要的不是惊艳,而是稳妥。
在镜子前最后一次确认仪容时,她甚至笑了笑,露出一种礼貌,却毫无温度的笑。
那个没有直达眼底的笑容,正如她对这场晚宴一样无感。
最近为了文艺汇演、课程进度、义工项目、捐赠计划,她几乎没有完整地陪祎祎吃过一顿晚餐。不是放在幼儿园加班托管,就是麻烦张阿姨帮忙照看。
想到这一点,她心头有一丝愧意。
所以她只希望,这场例行公事般的应酬能尽快结束。
包厢门被服务生拉开,温暖的光线与隐约的谈笑声一并涌入。众人依次入座,校领导和主任在一旁寒暄,老师们也配合着,营造着轻松的氛围。
不多时,服务员再次推门,恭敬示意:捐赠方已到。
任悦随众人一同起身,目光礼节性地投向门口,准备做出欢迎的动作。
脚步声由远及近,当她擡眼望去的瞬间,时间仿佛被无声地抽走了,周遭的一切声响都迅速褪去。
她似乎看见一个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罗翊琛。
他站在中间,身侧是上次线下出席会议的两位负责人。他们都对他毕恭毕敬,凡事以他优先,任悦瞬时明白了一二。
任悦看着他与校长、副校长一一握手,神态谦和,言谈间引得周围笑声不断,气氛融洽。
只有任悦,像是被骤然浸入冰水,彻底僵在原地,血液都冷了下去。
捐赠方代表三人走向主位,罗翊琛沉稳落座。
他一如既往地冷静、得体,剪裁精良的深灰西装将他衬得愈发挺拔卓然。那种不动声色便能掌控全场的气度,仿佛他天生就该居于众人视线中心。
如果把这一刻定格,会议厅里所有的寒暄与笑语都会成为模糊的背景音。而任悦的世界已经安静得只剩下她自己。
她的心中涌上了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难堪。。
她想起了那个线上接入的窗口,看似不痛不痒的回答,其实是在暗处注视着她的表演。他观察着她绷紧的神情,看着她以为一切都在掌控之中的样子。
她所有的如释重负和全力以赴,现在就像个被蒙在鼓里却还在努力表演的小丑。
原来这一切都不是偶然,她由始至终都没有多想。
只是他依旧那幺精于算计…
与此同时,占据任悦怒火中心的罗翊琛全程扮演着热心教育、慷慨儒雅的企业家角色。他举杯与校领导碰杯,语气温和,时刻维持恰到好处的笑容。
谈话间,他的目光似无意地掠过任悦。对她而言,“给予”的一切,包括眼神,都不像关怀,反倒像一枚钝刀,在她心上划开了一条细长而深刻的伤口,然后留下满满的屈辱感。
任悦端起茶杯轻抿一口,借这个动作回避他的注视,以此维持镇定。
别人眼里,她是专业又得体的任老师,是这次项目的负责人;可她自己知道,她此刻的平静,只是被屈辱和愤怒硬生生压制出来的假象。
“听说任老师最近为了这个项目,特别辛苦?”罗翊琛忽然将话题转向她,但没有人怀疑他举手投足间的游刃有余。
他的声音让任悦从思考中惊醒。
她试图思考他每一个举动的背后含义,像极了多年前他也在得知全貌后看她独自慌乱。
这样的应激让她全身竖满了刺。
她觉得罗翊琛现在的温柔敦厚带着满满的上位者、也属于施恩者的“关切”。
这些伴随复杂的情感的厌恶也辐射到他无名指上那枚戒指。素圈在璀璨灯下折射出冰冷而刺眼的光,被任悦清晰地捕捉。
一个有了新家庭和新生活的男人,动用自己的资源和资本的力量,只为迂回地介入前妻的工作?
他以为的“慷慨捐赠”,在任悦看来,更像一种以金钱为刃的精准羞辱。正如他的每一分“帮助”,都让她感到人格被践踏。
主任对空气中的暗流涌动浑然未觉,笑着接话:“可不是嘛,罗总,这次方案的的主要负责人就是任老师,她带着大伙儿连夜改了好几版,非常尽职尽责。”
听见这些的任悦垂在桌下的手悄然攥紧,指尖因用力而失血发白,几乎要折断手中的筷子。
她不想再听下去,一个字都不想。
他凭什幺——凭什幺以这样的身份、这样的姿态,在众人面前,借机过问她的生活?
他凭什幺在将她玩弄于股掌之后,还能摆出这样一副救世主的姿态?
酒桌上觥筹交错,笑声一浪高过一浪。副校长在讲教育理念,主任在附和。有人举杯,有人寒暄,只有她像被困在一场无声的梦境里。
包括罗翊琛每一次不经意的目光,每一次轻描淡写的笑,都成了她的煎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