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七)
柔和的水晶灯光芒流淌在婚纱店内,空气中弥漫着织物柔顺剂的清香和一种刻意营造的梦幻气息。
夏轻焰独自坐在柔软的丝绒沙发上,她的目光落在试衣间紧闭的门帘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沙发扶手的纹理。
目光失焦地落在紧闭的试衣帘上,思绪流窜到了多年前的那场夏氏主题时装秀,以“缔结”为题,展示婚嫁系列的高定大秀。
她作为品牌方代表,坐在第一排最中心的位置,周围是闪烁的镁光灯和低语的时尚名流。
苏旎走在后位,她穿的婚纱是她在样本上没多关注的,甚至没有太多印象,
整个背部几乎是镂空的,仅由几条纤细的、镶嵌着细小珍珠的缎带交错系缚,露出大片白皙光洁的肌肤,一直延伸到腰窝深处,带着一种禁欲又极致的性感,随着苏旎的走动,变得摇曳生姿,
头纱是一层极其轻薄、近乎透明的乌干纱,像一团朦胧的雾气笼罩在她头上,长度曳地,随着她的步伐轻轻飘动。乌干纱上用极细的银线绣着若隐若现的、蔓藤般的花纹。
她没有佩戴任何多余的首饰,妆容也极其清淡,几乎素颜,这样的反差越发将她整个的脆弱和清冷烘托到了极致。
珍珠白的缎料随着她的移动流淌着微妙的光泽,身后的乌干纱拖尾像月夜里流淌的溪水,又像无声展开的羽翼。
夏轻焰那时只觉得被她牢牢的抓紧了视线,下意识的捏紧了指腹,呼吸也跟着一滞,端坐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前倾了一丝,
自嘲的笑了笑,她在笑自己到现在了,还在回忆过去,舍不得放下。
帘幕缓缓拉开。
柳颂安站在弧形的试衣台上,身后是巨大的落地镜,映照出她周身被圣洁光芒笼罩的身影。
层层叠叠的蕾丝与细腻的欧根纱勾勒出完美的裙摆,细腻的珍珠与碎钻在灯光下闪烁着细碎的光芒,头纱轻柔地垂落在她身后,如同流动的月光,
她微微侧身,看向沙发上的夏轻焰,唇角上扬,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这件怎幺样?”
她轻轻转动身体,裙摆如云般舒展开,每一个角度都无可挑剔,
夏轻焰认真的看着她,点了点头,不可否认,柳颂安是极美的,她的美在于善于伪装,外表知性优雅内在张狂毁灭,极大的反差,
“很好看,很搭你。”
夏轻焰起身,走近了她,绕着她走了一圈,伸出手将她牵下台阶。
柳颂安脸上的笑容似乎更加明媚了,她提着裙摆,微微俯身,带着一阵香风,“真的好看吗?”
她歪着头,眼神亮晶晶地看着alpha,寻求着更确切的肯定,“那……就定这一件?”
店员捂着嘴偷笑,她在磕真人情侣,脑袋上已经冒出了粉红泡泡,就差跺起脚尖叫跑开了。
“嗯,你坐会,我去试试。”
夏轻焰撑起胳膊从沙发站起来,慢条斯理的整了整自己的裙摆,踩着红底黑色高跟绕着假人模特走了一圈,眼神很漠然,没有一丝期待,她公式化的挑选,
换好婚纱,站在镜子前失神,顺滑的面料地贴合着她的身体,清晰地勾勒出肩颈曲线,
裙身从臀部开始微微收敛,然后在下摆处化作柔和的鱼尾展开,缎料流淌着温润的光泽,
她没有戴头纱,长发利落地挽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和完整的脸部轮廓,很是干练。
柳颂安坐在沙发上,看着镜中夏轻焰的身影,眼底闪过复杂的和不安的光芒,她知道,无论内心如何,至少在外在上,夏轻焰永远是那个能轻易吸引所有人目光的耀眼的存在,
她是真真切切的害怕这样的夏轻焰被别人抢走,没有人能坐享其成得到现在的夏轻焰。
“就这件吧,”
夏轻焰没有询问柳颂安的意思,继续道,“我累了。”
说完就转身换回了自己的衣服,她不贪恋也不期待,甚至没有一点波澜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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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机依旧两耳不闻后排事,规矩的开车。
夏轻焰靠在柔软的真皮座椅里,闭着眼,长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她不想说话,闭着眼假寐,
柳颂安坐在她身侧,专注地处理邮件,指尖在触控板上快速滑动,偶尔敲击几下键盘,发出清脆的声响。
“我后天去琼海,筹备分公司的事,大概要两周左右。有事给我打电话。”
柳颂安缓缓合上电脑,屏幕的光源熄灭,车厢内顿时暗了不少。
她侧过头,看似无心的询问,“怎幺突然想到,把分公司开到那里去了?”
不得已的敏感多疑,叫她难以放下戒心,她防备着夏轻焰的任何一个出乎意料的举动,似乎这样就能将人牢牢的抓在手里。
她紧紧盯着夏轻焰,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试图从那张平静无波的脸上,找出破绽。
夏轻焰依旧闭着眼,过了几秒,她才懒洋洋地掀开眼皮,
“需要市场,也该扩扩版图了。”
她淡淡补充道,“夏太太,你还需要问什幺吗?”
柳颂安有点被这一声夏太太取悦到,弯了弯眉眼,“没什幺,你早去早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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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机刚刚落地,夏轻焰还在懵圈状态,时差让她有些难受,强撑着睡意上了车。
琼海已经将时针拨到了凌晨,苏旎趴在案板上忍不住的叹气,旁边就是她刚刚裁坏了的布料,
学习设计远比她想象的艰难。赫蒙特老先生有些严苛,加上自己不够有天赋,无力感油然而生,
工作室的门被轻轻推开,带进一丝夜晚的凉风。
钟乐乐拎着两瓶冰镇啤酒,像只夜行的猫一样溜了进来。她看到趴在案板上的苏旎,以及旁边那团惨不忍睹的布料,挑了挑眉,脸上没有丝毫意外。
“哟,睡着了?”她语气轻松,带着惯有的调侃,走到苏旎身边,“喝不喝?”
冰凉的瓶身凝结出水珠打湿了一旁的布料。
苏旎被这动静惊得擡起头,脸上还带着熬夜的油光和未散尽的沮丧。她已经习惯了,钟乐乐好似有千里眼顺风耳一样,每次都能感应到她的沮丧,
钟乐乐自顾自地拉开另一把高脚凳坐下,仰头灌了一大口,然后满足地哈了口气,“干一杯?”
她用瓶底点了点那块裁坏的丝绸,“这玩意儿,有什幺烦的。”
她又喝了一口,目光扫过苏旎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和略显凌乱的发丝,语气放缓了些,“哪里不会?”
苏旎拿起那瓶冰啤酒,冰冷的触感让她混沌的头脑清醒了一丝。她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瓶身上的标签,声音闷闷的,“嗯……感觉怎幺都做不好。线条不对,比例也奇怪……就是缺乏骨感…..说不明白….算了….”
钟乐乐嗤笑一声:“结构和支撑没到位吧。”
她放下酒瓶,站起身,走到苏旎那块废料前,用手指拎起来看了看。
“这里,”她的指尖点在一处歪斜的剪口,
“下剪刀的时候犹豫了,力不直,线就歪。还有这里,估计画稿的时候就没计算好余量。”
她很有天赋,对剪裁和线条有着本能的敏锐。
苏旎听着她的话,又喝了一口冰凉的啤酒,那苦涩带劲的液体滑过喉咙,随后而来的是清爽和振奋,
“你再教教我。”
“教你可以啊,当我女朋友啊。”
钟乐乐撂下布料,转了个圈又回到高脚凳上坐下,开着玩笑,说着真心话,仰头的时候将嘴里的一口啤酒顺下,耳朵却竖起来等待回答。
苏旎沉默了,她唯有沉默,沉默就是拒绝,她压根儿忘不了心底的人,记得就是对她最大的折磨,她记得那个人对她做的一切,哪怕是微不足道的,哪怕是举手之劳的,可她就是记得,清楚的记得,有时还会在梦里回忆起过往,
她无法否认痛苦,但也不能磨灭心动。
“喝吧,看你这表情。”
钟乐乐适可而止的打破了沉默的氛围,“要不要出去逛逛?”
苏旎正觉得工作室里闷得让人喘不过气,便点了点头。
午夜的琼海街道空旷寂静,只有昏黄的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影子各归各位,没有重合在一起,甚至连交叉重叠都没有,
微凉的夜风带着海城特有的湿润气息拂面而来,确实让人清醒了不少。
她们并肩走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设计和课堂上的趣事,
钟乐乐挑着眉,时不时的点了点头,给足了她情绪价值。
就在她们走过一个街角,靠近一家亮着温暖灯光的星级酒店门口时,一辆黑色的轿车缓缓驶来,停在了酒店门廊下。
车内,夏轻焰强忍着时差带来的眩晕和头痛,揉了揉太阳穴,擡眸瞥见车窗外,
心脏猛地一跳,睡意瞬间驱散了大半,
“停车!”
她叫停了车,因为那个人的高挑身材,走路姿势,像极了苏旎,
司机将车停在路边,夏轻焰握着门把手,一条腿已经跨了出去,身子也转了一半,
那个姿态是在接吻,吻的难舍难分,
夏轻焰动作骤然顿住,自嘲的笑了笑,
原来……是深夜约会的小情侣,她怎幺见谁都有点恍惚的感觉,真是太夜了,让她眼睛都发花了。
重新靠回座椅,声音疲惫地对司机说,“没事了,继续开吧。”
而街角那边,钟乐乐被推开了,她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嘴唇,得出的评价是啤酒味道的,
“看来你对我是真的没意思。”
“乐乐姐,你自重,我先回去了。”苏旎像只气恼了的红眼兔子,狠狠的擦拭嘴唇,瞪了钟乐乐,她气愤,又觉得被冒犯,边走边擦嘴唇,步伐迈得很大。
钟乐乐望着她的背影,望着路灯投下的光晕,摇了摇头,一点点的失落,仰天感叹,她要什幺时候才能脱单。
夏轻焰洗漱完后反而不困了,她站在窗边,望着异国的街景,
琼海那幺大,大到她没有信心能找到苏旎,就算找到了又无从说起,又能怎幺说,
夜风吹起她半干的长发,浴袍下的身体感到一丝凉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