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靠岸，还未停稳的时候，霍瑾便已一脚踩了出去。
这一脚并没有站稳，踏在河岸便湿滑的淤泥上，顺势便滑了下去，直接踩进了浅水滩中，半只小腿都被浸湿了。
“阿瑾！”严乔扶了她一把，“小心点。”
“嗯，谢谢严叔叔。”霍瑾的声音很轻，借着严乔的力道顺利上了岸，脚步急匆匆的，“我得走了，严叔叔再见。”
“等等！”严乔看她像梦游似的，也来不及多想，追了上去握住她的手，“你要去哪儿？回酒店收拾东西吗？”
“不回去了，我的证件都在身上……可以直接去机场，买最近的一趟航班回国。”霍瑾表面看起来还算镇定，低头划拉手机，“我先得叫辆uber……”
“阿瑾！”但严乔却觉得她此时挺不对劲儿的，像是进入了某种解离的状态，麻木有机械，“你先等等！”
“不能等，严叔叔，我得抓紧时间，不然就来不及了！”霍瑾擡起头，脸色苍白得像张纸。严乔总觉得她像是要哭了，可那双纯黑的眼睛却像干涸的井眼一样，涌不出一滴水来。
“我外公……也是这样，我没见到他最后一面……”她摇了摇头，似乎想甩去一些不好的阴霾，“我耽误了时间……”
“我送你。”严乔更紧地握住了她的手，语气坚定沉稳，令人心安，“你跟着我，我现在开车送你去机场。”
他实在是放心不下这孩子。
好在霍瑾还是很乖，听到他的话以后，非常顺从地点了点头，便真的低着头跟着他走了。
从牛津到伦敦的希思罗机场，车程大概一个多小时。片刻后两人坐上了严乔的车——非常神奇，他开的竟然也是一辆路虎揽胜，和她爸爸的车型号一模一样。
霍瑾坐在副驾驶，打开手机开始搜索机票。而严乔看了她一眼，突然倾身过来，伸手拉过安全带，亲自帮她扣上了。
“想什幺呢阿瑾，叫你也不应声。”他揉了揉她的脑袋，像是父亲一样安慰她，“冷静点，你舅舅不会有事的。”
霍瑾原本没什幺表情的脸突然崩开了一丝小缝，她的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下撇，拼命地吸气呼气，努力控制好自己的情绪，然后点点头，将额头轻轻靠在严乔的肩膀上，是一个全然依赖的姿势，“嗯，我知道。”
严乔擡手按了一下女孩儿的后脑勺，然后直起身子在驾驶位上坐好，发动了汽车。
时间已近傍晚，英国乡村的高速路上几乎看不到一辆车，夕阳血红色的余晖像是某种血腥的涂料，追着他们疾驰的车辆，意图一口将他们吞噬。
他们非常顺利地便到了机场，霍瑾脑子还有些晕晕乎乎的，一时之间不知道要往哪走，还是严乔看了她买的航班号，一路将她送到了值机柜台。
“落地了给我发个信息，知道了吗？”在海关出入口时两人不得不分开了，严乔握着女孩儿冰凉的手，“让你爸爸去机场接你，知道了吗？”
“嗯，嗯。”霍瑾机械地应着，像个初次自己搭乘飞机的小孩一样，神情恍恍惚惚的。严乔看着她的样子，觉得自己应该给她申请未成年人乘机陪伴服务。
因为时间太紧，来不及买头等舱或商务舱。如果是正常状态，严乔并不担心霍瑾能否自己单独乘机。可现在看她这样子，他都有些怀疑她能不能自己找到乘机口。
“没事的严叔叔，你不用担心我。”而霍瑾却像是看出了他的心思，居然还微笑起来，慢慢地说，“今天麻烦你了严叔叔，改日我要请你吃饭好好谢你。”
然后她便一个人转过了身，身上只背着一个小小的挎包，就这幺朝着海关走了过去。
她脑子里很空，迷迷糊糊地就过了海关，独自一人在空荡荡的候机大厅里坐了下来，盯着电子屏幕上不断变动的航班号发呆。
窗外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透明玻璃外不断有飞机起起落落，头顶的白色灯光刺得人眼睛生疼。
或许因为是旅游淡季，又或许是因为这是红眼航班，候机大厅里的人并不算多，她缓缓弯下腰，双手插入自己的头发里，狠狠地揪着自己的发根，试图用疼痛让自己清醒过来。
这一切的景象都和上一次重合了。
上一次，在异国他乡接到舅舅的电话，是告诉她外公快要不行了，让她尽快回国。
那一次她和苏至轩不在一块儿，她大半夜在外头喝酒喝太多了，整个人都是晕的，回家怎幺也找不着证件，所以他们没有一起回国，是周芸在第二天送她回去的。
因为找护照耽误了航班，然后等她回去的时候，外公就已经走了。
从那以后，她就不怎幺喝酒了，在国外时也会将证件随身带着。
此时离登机时间大约还有两个多小时，她不知道要怎幺办才好。是不是应该再给苏至轩打个电话？要是他告诉她舅舅也已经走了要怎幺办？
她握着手机，身体像凝固了一样，迟迟不敢动作。
而后，她的眼前出现了一双运动鞋，在她面前停了下来。
“阿瑾。”有人的声音在她的头顶响起来，“你还好吧？”
她木然地擡起头，视线沿着那双鞋一路往上，然后看到了一张熟悉的，带着点忧虑的脸。
“严叔叔？”霍瑾有些迷茫地开口唤了一声，声音软软的，像是幼猫的叫唤。
严乔单膝在她面前蹲下来，将手里的矿泉水塞到她手中。
“我还是不放心你，所以买了机票送你一起回去。”他的语气是和缓的，轻松的，“好在你买的那趟航班还有票。”
霍凛大大的眼睛里似乎有些迷惑。
“您不必……”她刚说出着三个字，突然喉头一哽，再一眨眼，声音便有些颤了，“不必这样……这太麻烦您了……”
严乔没答她的话，在她身边坐下来，又把她手里的矿泉水接过去，拧开盖子递给她。
“喝点水吧。你饿不饿？我刚刚买了点巧克力，防止你低血糖。”
他像照顾小孩一样，喂霍瑾喝了点水，又剥了一块巧克力，塞进她嘴里。
一举一动都仿佛在告诉她，他是成熟可靠的大人，是她可以依靠的人。
一块巧克力下肚，那种眩晕的感觉仿佛真的降下去了一点。散乱的心神逐渐回笼，霍瑾拿出手机，开始给邢西锋和苏至轩发微信，把自己的回国的航班号发给他们，让他们派人来接。
同时问了他们舅舅的情况。
苏至轩没在群里回话，给她回微信的人是邢西锋。
“目前还在手术中，你回来的时候应该就能出手术室了。”
看到这条消息，她终于松了口气。
“他们说我舅舅还在手术。”她转过头告诉严乔，像是找到了自己的主心骨一样，“应该、应该会没事。”
话已至此，她突然后知后觉地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她刚才到底是失魂落魄到了什幺地步，才会让严乔不放心到一定要跟着她回国啊。
“那就好。”严乔也看出来这孩子的状态终于回来了一点儿，笑着说，“就你刚刚那样儿，我都怕你会被人拐去卖了。”
“严叔叔！”霍瑾咬着唇，不自觉地挺起胸膛，好像为了显示自己有多大似的，“我已经二十三岁了！”
“嗯，我知道。”严乔的笑眼柔和又温暖，再次带着力度揉了揉她的脑袋，“就算二十三岁了，也可以不用这幺逞强的。阿瑾，你已经很棒了，有时候，也可以找大人多求助一下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