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栖别墅主卧的灯光被周叙白调至最柔和的暖黄,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沉沉的夜色,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与血腥。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安神香薰气息,昂贵的埃及棉被褥柔软得如同云朵。
周叙白端着一碗温热的燕窝粥,坐在床边。
他脱去了沾染硝烟和尘土的外套,只穿着一件柔软的米白色羊绒衫,俊朗的面容在灯光下显得异常柔和,却也难掩眉宇间深重的疲惫和眼下浓得化不开的阴影。
他小心翼翼地舀起一小勺,轻轻吹凉,递到林星晚唇边。
“晚晚,张嘴。”他的声音低沉温柔,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小心翼翼。
林星晚靠在床头,脸色依旧苍白,精神却好了许多。她顺从地张开嘴,温热的粥滑入喉咙,带来一丝暖意。
她看着他眼底的血丝,看着他动作间不经意流露出的疲惫,心头涌上复杂的情绪。
一碗粥在无声的温情中见了底。
周叙白放下碗,拿起温热的湿毛巾,动作轻柔地擦拭她的嘴角和手指,仿佛在擦拭一件稀世珍宝。他避开她手腕上被绳索勒出的、依旧清晰可见的红紫淤痕,指尖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怜惜。
“还疼吗?”他低声问,指腹极轻地拂过她颈侧那道已经结痂的浅淡血痕,眼神深处是浓得化不开的心疼和自责。
林星晚摇摇头,目光落在他肩膀上——那里有一块混乱中被刀尖划伤的伤痕。她张了张嘴,想问,最终却只是轻轻握住了他微凉的手:“你……肩膀……”
周叙白反手将她的手包裹在掌心,力道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占有。
“小伤,不碍事。”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那笑意却并未真正到达眼底,反而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酝酿着什幺。
终于,他深吸一口气,另一只手伸向床头柜。那里放着一个白色的文件夹。
他将文件夹拿起,放在她盖着丝被的腿上,动作缓慢而沉重。
“晚晚,”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疲惫和一种近乎透明的释然,“约翰霍普金斯那边,一切都安排妥当了。时樾母亲的医疗转运团队已经抵达海市,最顶尖的专家小组在那边待命。签证、学籍……所有手续都办好了。”他顿了顿,目光深深地看进她有些茫然的眼底,像是要将她此刻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
“这是……给你的机票。”他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张薄薄的、却重逾千斤的卡片,轻轻放在文件夹上。
一张飞往波士顿的机票,上面写着她的名字和起飞时间,就在明天下午。
林星晚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张机票,又猛地擡头看向周叙白。
他俊朗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平静得近乎悲凉。
“选他,”周叙白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像淬了冰的刀子,精准地剖开他们之间所有的纠缠和挣扎,“或者,留在我身边。”
他俯下身,滚烫的唇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眷恋和诀别般的痛楚,轻轻印在她光洁冰凉的额头上。
这个吻,轻得像一片羽毛,却重得让她浑身发颤。
“这一次,”他低语,气息拂过她的额发,带着一种彻底放手的疲惫和一种深入骨髓的爱意,“我给你自由。真正的自由。”
说完,他不再看她眼中翻涌的震惊和复杂的情绪,猛地直起身,大步离开了这间充满她气息的卧室。房门在他身后轻轻合拢,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像是一扇沉重的心门,被他亲手关上。
巨大的落地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凝固了。
林星晚僵坐在柔软的床榻中央,腿上放着那张通往大洋彼岸的机票。指尖无意识地抚摸着机票上冰冷的印刷字体,光滑的纸面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
选他?还是……留下?
周叙白最后那个拥抱的力度,那份沉甸甸的、带着血腥气的“自由”,还有他转身时那无法掩饰的疲惫和……孤绝,像无声的海啸,反复冲击着她摇摇欲坠的心防。
而时樾……那个在绝望深渊里向她祈求“偶尔看看”的少年,他母亲悬于一线生机,大洋彼岸是他唯一能抓住的、改变命运的浮木。
空气里还残留着他身上清冽的雪松气息,却冰冷得让她指尖发颤。
巨大的茫然和无措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吞没。她像个迷路的孩子,被骤然推到命运的岔路口,前方是迷雾重重的未知深渊。
别墅外,高大的雕花铁门紧闭着,在清冷的月光下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
路灯昏黄的光晕在地面拉出一道长长的、孤寂的影子。
时樾就站在这片光与暗的交界处。
他穿着一件宽松的黑色连帽衫,身形依旧高大挺拔,却透着一股被生活反复捶打后的沉重和难以言喻的疲惫。
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紧抿成一条直线的薄唇和线条冷硬的下颌。几天几夜未曾好好休息过,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青黑和深不见底的血丝,如同干涸龟裂的土地。
他仰着头,视线穿过冰冷的铁艺栏杆,长久地、近乎贪婪地凝视着二楼那扇熟悉的、透出温暖灯光的落地窗。
林星晚就在里面。她安全了,回到了那个能给她最周全庇护的地方。
明天他就要跟母亲一起飞往异国他乡,再见面不知道是什幺时候。
周叙白冰冷的话语如同淬毒的冰凌,依然萦绕在他的耳边——
“我们跟你,从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你除了无能为力地干着急……你还能做什幺?”
“你连靠近她,都只会给她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和痛苦!”
那些话,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印,反复灼烫着他最痛的神经。
时樾的手,那只骨节分明、带着薄茧和伤痕的手,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擡起,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微颤,最终轻轻搭在了冰凉光滑的金属门把手上。冰冷的触感瞬间沿着指尖蔓延至全身。
只要轻轻一推,或者按响门铃……他就能看到她。
可就在指尖即将用力的刹那,他全身的力气仿佛被瞬间抽空。那只手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颓然、僵硬地垂落下来,重重地砸回身侧。高大的身躯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像一棵被狂风摧折却仍强撑着的树。
他最后深深地、近乎贪婪地望了一眼二楼那扇温暖的窗。
那灯光里,有他此生最深的眷恋,也有他永远无法跨越的鸿沟。
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最终,他猛地转过身。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撕裂的决绝,将那片温暖的灯光和那个他深爱的女孩,彻底抛在身后。
月光下,他孤寂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最终融入沉沉的夜色之中,消失不见。
再见了,我的女孩。他在心底无声地说,每一个字都带着痛苦的挣扎。
开心的活着。
在一个没有我的世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