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艾迪驾驶吉普车,深入旷野,最后找到了湖泊休整,离开之前望着车顶沉入湖底。她们踏进森林覆盖的山脉,跟着地图走了三天三夜,食物和饮水一点点耗尽。
她们在凌晨与傍晚赶路,白日躲在巨石下保存体力。已经一周没有降雨,植被下是晒干的毒蜥,泥土又干又硬。
盘旋在头顶的秃鹫让她怀疑这是个错误,或许从来没有应许之地。
在她因为脱水烧的糊里糊涂,艾迪拒绝进食哮喘发作了一次,她开始后悔说服他离开精神病院。
艾迪背着她,她连动一下手指都无比艰难。整个世界好似烧着了,她每一次睁开眼,到处都是一片血红。
期间艾迪一直说着什幺,谈起他对她的初印象,第一次肢体接触,争吵后达成的共识,她腹诽这听起来不像是约会,而是她在给他看病。
在一个黄昏,她们伫足在平整的悬崖边,乌云压得很低,一座山是接着一座山,绵延不绝的岩层像是史前巨兽的骸骨,莫大的孤独感席卷她。
她拉起他的手道:“艾迪,这就是世界尽头了。”
她想在死亡之前做点什幺,环住艾迪的腰,埋在胸口,想让拥抱紧密到骨头都在作响,他却盯着远方,擡起手说:“那是什幺?”
她眯起眼睛眺望,视野被风沙挡住,只能摇摇头:“我什幺都没看见。”
“有一座塔,很高,好像通到天堂……”
圣经故事里塔可不是好兆头,脚下的土地突然摇晃,她带着坠崖的恐惧牢牢抓住艾迪的手臂,他将她往后拖,紧接着他的叫声消失在雷电般的音波,视野的残影被照亮天幕的白光覆盖。
艾迪就在她眼前不见了,而她出现在一间陌生的办公室,发沉的身体瞬间被凉爽的空调包裹,空气中弥漫着焦香的咖啡味。
“艾迪!”她喉咙嘶哑地喊了几声,就脱力地坐在转椅。
这里太真实了,灯照在墙壁的光影,柔软的靠背,叩击办公桌的回声,还有电脑旁的相框。是她和艾迪的合影,他站在她身后,抱着手臂,嘴角下撇,看起来颇为不情愿。
她抚摸着他没有疤痕的脸颊,微微皱眉,在办公桌放和男朋友的合照,这看起来可不是地下恋情,更不解的是为什幺照片里艾迪如此不耐烦。
一阵敲门声响起,她扶着办公桌站起身,熟悉感已经让她冷静许多,可是无论如何理性科学的思考,都无法理解这一切,难道先知真的生活在这,所以她们才会同摩西一样被亚摩利王的高塔阻拦。
她拉开门,空无一人的走廊让她头皮发麻,反手合上门反锁,惶恐了一会又警觉更恐怖的事实,或许刚刚开门时,她已经把某些东西放进来了。
她不敢回头,在胸口比着十字架,耳朵贴上木门,听到了自己紊乱的心跳声。她安慰自己刚刚只是幻听,精神紧张是会造成这样的幻觉。
一道极其细微的声音钻进她的耳朵,好像是手掌抚摸木门,随后一股力量也同样压在门上。
她一阵阵腿软,虚弱的身体向后栽去,后脑重重地磕在地面。
头部的剧烈疼痛唤醒了她,她眨眨眼,坐起身打量着身处的房间,简陋的如同囚室,只有一个立柜,一架单人床。
窗外的树林沙沙作响,她不确定这是不是幻觉,接着指尖摸到了粗糙的布料,有人给她换了件干净的睡裙。
她看到玻璃中的自己额头缠着圈绷带,一瞬喜悦的又有些晕,昏迷时艾迪的呼唤与落在脸上的吻原来都是真的。
她翻身下床,扶住墙走出房间,楼下传来谈话声,艾迪和一位身穿黑袍的女人坐在餐桌。
女人的声音年迈苍老,黑袍的花纹透露着神秘与特殊,艾迪已经冲过来扶住她,对方也一同起身,却是一张看不出年纪的脸,目光锐利,让她浑身不自在。
“亲爱的,这是玛尔塔,是她救了我们。”
她礼貌问好,玛尔塔同她握手,对方高的像是像只长颈鹿,快碰到天花板,时刻垂着头。
“你们的运气很好。”玛尔塔藏在黑袍下的目光落在了她隆起的肚皮。
她更加紧张,觉得对方话里有话,紧握住艾迪的手,他安抚地抚摸她的手背。
“外面已经是地狱了……”她停顿了一会继续道,“先是大地震,然后是……”
她的脑海里现在出现了那道毁天灭地的身影,狂风骤雨下,降临在天地间,眨眼间绞杀了一队武装人员,艾迪说那是神罚。
玛尔塔面露微笑:“不用怕,一切都过去了,这里就是上帝为虔诚的使徒所赐予的安身之地。”
对方缓慢平静的声音决定着她和艾迪未来的命运,她们在暴风雨活了下来,现在苦难已经过去,积压许久的压力让她想要流泪,艾迪却更快一步地哭泣出声:“太好了,我们有一个家了。”
玛尔塔简单介绍情况,表示她们可以住在二楼,有事可以来一楼找她。
这一切都是上帝的慈爱救她们于水火,诺斯神父听到了她们的呼唤,受苦的教徒方得到庇佑。
沿着宽敞的泥路,连片的树荫下无数间双层木屋紧挨在一起,蔓延在山谷,尽头则是一座宫殿般的教堂。村里的人叫这里圣殿之门。山脚下是木栏围成的农场,大人在绿油油的玉米田劳作,孩子在学校里嬉戏。
等两人身体恢复过来,便积极地投入劳动中,艾迪力气很大,能干的事情太多了,例如固定的巡逻、屠宰厂、搬运农作物。
而她因为怀着孕,只能去学校及福利中心工作。
她无比欣赏村子的运作方式,每个人都观念淳朴,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孩子由集体抚养。
艾迪比她更喜欢小孩,可惜孩子们看见他便会怪叫着跑走,惹得艾迪很长一段时间不敢来找她。
他的太阳穴到颧骨都增生着暗红疤痕,每次她和玛尔塔去河边洗澡时,总有些人七嘴八舌地询问艾迪身上有没有这些,在她拨开洗干净的头发,总能对上几双打量她的眼睛,她强忍怒火冲她们大喊:“这并不传染,他很健康!”
“她们才长得都像怪物。”
她尖酸刻薄地细数着那些小孩子和村民的长相特点,艾迪全程没参与话题,她反应过来后忙闭上嘴,明白这加重了他的难受。
艾迪贴着她的肚皮,好一会才慢慢道:“如果,她不喜欢我怎幺办?”
“我会揍她。”
他噗哧笑出声,在她安慰地抚摸他脸颊时,他又把脸藏进床单。
窗外的树林随风摇曳着,她盯着艾迪的后脑,开始怀念他的歌声,他在做什幺都喜欢轻声哼唱,她开始后悔有时候嫌他烦了。
在她又一次同一起干活的瓦尔倾诉苦恼时,瓦尔询问艾迪都会唱些什幺歌曲。
事情的发展出乎她的意料,那些她认为落伍过时的蓝调或者乡村乐,孩子们非常喜欢,在每早歌颂上帝与诺斯神父的圣歌结束后,她们便会唱一首学到的新歌,那些全新的旋律与丰富的歌词让从未离开过村子的孩子们发现了新大陆,原来外面的人也喜欢唱歌。
她们不再对外界恐惧,缠着让她讲外面的世界,可惜她失忆了,而艾迪只能想起在精神病院时的生活。
每天早晨,她和瓦尔都会清洗不同批次的床单与衣物,晾晒在阳光洒落的天台。
雪白的床单猎猎作响,孩子们优美动听的声音环绕在山野。
“他比圣诞老人还受欢迎。”瓦尔酸溜溜道。
为了照顾好每一个孩子,瓦尔一直没有结婚,这样他就能永远陪着她们。
“圣诞老人会给每个人带来礼物,你想要什幺?”她非常理解瓦尔,上周末两人在河岸散步,艾迪居然抛下她去教孩子们游泳。
“我?只要孩子们平安长大就好。”瓦尔程式化的回答。
“你真无聊。”
瓦尔看了一眼她的肚皮,好一会才道:“其实我一直想自己生个孩子。”
她咳嗽了起来,隐晦地看了眼瓦尔突起的喉结,一时不知道说什幺,两个人沉默地继续干活。楼下艾迪走出大厅,几个孩子追上来,她听到了哭泣声。
“她们几个一出生就被遗弃了。”瓦尔心事重重地叹口气,艾迪已举起一个孩子扛在脖子上,他身形高大,双臂强壮,抱一窝小狗般托起剩下的孩子。
她连忙小声道:“你们这里禁止领养孩子的对吧?”
“真感谢这里有艾迪,”瓦尔晾晒着衣物,接过她递来的夹子,“哦,还有你。”
“……记住你说的。”
瓦尔笑了一声。
过了一会,他轻声询问:“听说……你们没有举行婚礼?”
上一个这幺做的人被摩西吩咐用石头砸死,她一瞬紧张,瓦尔的目光始终平和,所以她最终还是诚实地点点头。
瓦尔突然笑了起来,笑了好长时间,最后她也跟着笑,她不相信天主,质疑那些教条,现在却在宗教里得到庇佑。
“我很期待那一天,这里已经太久没有举行婚礼了。”
她害怕的问题得到解决,感激地看着他,纠结了一会道:“你想……感受一下吗?”
肚子的胎儿已经五个月,长出手脚,初具人形,每次艾迪埋在肚皮上都为活跃的心跳而震撼。
瓦尔一时手都不知道放在哪,郑重地点了点头,半跪下身,耳朵贴在她的肚皮。
所有的声音都渐渐远去,他先是听到羊水的流动,然后脸颊被踢了一下,他猛擡起头看向她,对上她含笑的眼睛。
他已经情不自禁地抱住她,他至今记得第一次为一位女性接生时的震撼,看着母亲亲吻嚎啕大哭的婴儿湿润皱巴的皮肤,让他也一同流泪,这才是神迹,没有什幺比女人可以创造生命更伟大的事了。
她摸了摸瓦尔的头发:“你是孩子们的天使,瓦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