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七)幸福

这一次。

谢清砚没办法再逃,她只能面对。

人是自然造物中最奇怪的生物,情绪百种,性格百变,有人张扬就有人内敛,有人坦然就有人别扭,谢清砚就是别扭的人。

小时候父母离异,爸妈都想要她。

谢锦玉与张弗兰几度争执,闹上法庭,最终在双方长辈的劝阻下,达成合解。

念在谢清砚已在锦城生活五年,张弗兰妥协,留谢清砚在国内长大,至于她成年后想去哪,选择权留给日后的她。

张弗兰时隔数月回来看望女儿,他与谢锦玉关系依旧僵持,两人见面,只在女儿跟前维持冷淡的平和,私下说不上半句话,张弗兰便悄悄同女儿打听谢锦玉的近况。

那会谢清砚念小学,古灵精怪,已有表达能力,懵懵懂懂也能看出爸爸眼里的希翼,于是她扯谎,说妈妈很想你。

天真无邪的孩童,只期盼小家能变回从前。

来来回回,她在谢锦玉面前替爸爸撒谎,又在张弗兰跟前说妈妈的好话,倒真让两人关系缓和了,再见面,也能和和气气的说笑,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

谢清砚总以为这是自己的功劳。

长大了一些,谢清砚才想明白,破镜难重圆,父母哪会被一个小孩子家家三言两语诓骗过去,无非是顾念着孩子稚嫩的心,不愿辜负她傻气的好意,双双顺杆子下,给足面子功夫。

谢清砚知道后,也不再废功夫,父母都有各自的生活,爸爸回国的次数越发少,妈妈沉溺在工作中,整日忙碌。

谢清砚依然没心没肺的快乐,整天嘻嘻哈哈,日子好像没变化。

只在爸爸妈妈逢年过节询问她,可有想他们时,她沉默许久,没做答。

后来便是想也不肯说全,似是而非,总是拐弯抹角让人去猜她心思。

谢清砚知晓这很奇怪,但好似只有那一刻,让旁人绞尽脑汁琢磨她在想什幺的时刻,才能感受到被全心全意的在乎。

在那一段极短暂的时间,是只属于她的舞台,她笑呵呵在台下,台上的人必须得仔细掂量她的表情,观察她的想法,她微微撇嘴,对面就得忐忑,有没有猜对,至少在那个当下,她是完全占据了对方的注意力。

而不是孤零零的,朝思暮想让爸爸妈妈回家的小孩。

父母觉得亏欠,身旁人也都乐意捧着她,被惯坏了的女孩,大概一辈子也学不会赤裸坦诚的表达需求。

可她嘴里说都怪宿星卯,倒也没错,说来说去,这些年,最惯着她的,除了他还能有谁?

看上去冷冰冰,不近人情,她假惺惺抹两滴眼泪,找他做的事,有几件没成的,光是替她顶罪都数不胜数。

这幺久了,谢清砚早已理所当然。

她想不明白。

宿星卯岂能不知。

他的父母相比谢锦玉与张弗兰,有过之而不无不及。

在谢清砚到来之前,他对儿时最深的记忆,除了堆成小山的试卷,便是锦城的天,灰扑扑的,锦城四面环山,云蒸雾绕,阴天占了一年大头。

云是一团一团,像棉絮,是天空的被子,盖在青山绿水之上,总能把阳光盖得严严实实。

才上幼儿园的年纪,他已在父亲的安排下,练习小学奥数题,卷子写不完,一张迭过一张,垒过脑袋,写得累了,他就会擡头望天,房间光不亮,灰尘飞起旋。

灰色的天,映进他眼里。

如果没有人打扰,他可以看很久。

谢清砚来后,身旁多了道聒噪的影子。

最初,他总不习惯,还会躲着她,可她就像条小尾巴,长在他屁股后面似的,甩也甩不掉,不理会,反而越挫越勇,一口一个小哑巴的叫他,非要闹得他开口才罢休。

后来……后来大部分,也是两个小小的身影,一远一近坐着,吵闹的在院子里蹦蹦跳跳,坐秋千上停不晃,鬓发在风里飞扬。

安静的就默默看书,偶尔看看白云涌动,捡一片漂亮叶子当书签。

从清晨到黄昏,风吹叶动沙沙响,太阳从眼前溜到后脑勺,书页见底,叶隙筛落的光,停在最后一页,稀稀拉拉,影子长出翅膀,从背后飞到跟前,拉得老长老长。

当天空涂上深邃的蓝色,月亮升起的时候。

才会接到一个姗姗来迟的电话。

忘记是哪方父母,说今晚不能回家。

谢清砚有时会开心,说“太好了,今晚可以看好久好久的哆啦a梦。”,然后再威胁他,不准说出去;有时会失落的哦一声,扭头钻进被窝睡觉。

缺失家人陪伴的日子,这两个小小的身影,互相依偎着长大。

这些潜移默化的,无形的依赖,落在宿星卯身上,更像某种程度的情感代偿。

与谢清砚仍会盼望父母不同,渐渐的,从某一天起,他惊异地发觉,他不会再在取得第一名的日子,期许父亲或母亲的表扬。

他不在意了。

他好像有了其它更在意的东西。

是她吗?

当瞳仁映到出梧桐树下荡秋千的影子时,他问自己。

心跳已替他回答。

一颦一笑,牵动着心脏。

他淡薄的,所剩无几的情感,都汇聚成一点。

心理学家弗洛姆曾说,那种只能从一个人身上体验到的爱,并非真正的爱,它不过是一种施虐,或受虐依恋。

也许他是对的。

宿星卯只是本能,想要抓住这仅剩的,大约能称为幸福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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