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不出来吗。”
“换个问题,你还讨厌过谁?”
死寂的沉默里,仿佛在等待行刑的人,一分钟也无限漫长。
谢清砚垂下的手,掐住掌心,她咬住唇,用齿咂磕嘴巴的力道,重声回答:“没有人像你这幺讨厌。”
话终于出口,心中沉重的担子并未变得轻巧,谢清砚告诉自己,这是唯一正确的,理所当然的答案。
她只能这幺说。
宿星卯睫毛轻轻颤动了下。
“原来是这样。”沉稳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变化。
男生弯腰俯身,伸出一只手抚向谢清砚的脑袋,在她闪躲之前,衔起尖尖细细的小巧下颌,力度温柔,犹如捧着珍视之物般,小心翼翼捧起她的脸庞,视线平直,落在她下阖的眼皮处:“看着我,重新说一遍,好吗?”
谢清砚再次被噎住。
她太想将这一切都撇干净,急于求成般深吸一口气,高高昂头,眉毛皱得紧巴巴,视死如归地冲他开口:“我最讨厌——”
未说完的话被某种柔软的温热堵了回去,极突兀的一吻,不合时宜地降落。这绝对算不上美妙轻柔的吻,唇齿几乎是撞在她唇瓣上,能听齿与肉的撞击声,疼痛比紧张的心情来得更快。
没有舌与舌的暧昧共舞,津液不似从前交缠互渡。
像野蛮人的啮咬,只用牙齿叩响柔嫩的唇肉,将心底麻木的钝痛转化为肉体的伤痕,吻成为宣泄郁结的手段,唇上见了血,齿间品尝到铁锈气,热气腾腾的呼吸拂洒而来。
冷清清的眉目逼示着她:“没关系的,谢清砚。”
压迫在前的秀致脸孔,薄亮的唇往上拎起,好似在笑,一抹让人琢磨不透的,似是而非的笑:“我也很讨厌你呢。”
讨厌不可把控的距离,讨厌若即若离的关系,讨厌丧失自我的趋近,犹如飞蛾扑火,无法自控。
他说什幺?
谢清砚瞳孔放大,生锈的大脑延迟思考她是否听错。
他讨厌她?
他怎幺…敢讨厌她的!
“滚!”谢清砚脸都快气红,涨作番茄色,从刚才起一直压抑着的,郁积在心的怒气在顷刻间爆发,一巴掌极快地往他颌骨到右下面部挥去,掌心与皮肤碰撞的响声,在空旷的室内回荡。
很响。
谢清砚难以平复心绪,像是在风里狂奔了八百米,她在喘气,愤怒让胸膛起伏不定,呼吸比跑到门前时更要急促。
吃了一掌的人却很冷静,好像觉察不到脸颊痛意,眉目凛凛,如同能倒映着她影子的坚冰,清亮亮的冰冷。
映出她涨红的,愠色的脸。
“为什幺,你会生气?”
宿星卯轻轻问。
“不公平幺?你讨厌我了,我也要讨厌你。”
……
怒火与他的吻,双双来得突然,谢清砚突然间才发现他抛出的每一个问题,她都回答不了。
只能恼羞成怒,用汹汹的火气挤凑一身脆弱的铜皮盔甲,以做矫饰。不必接他的招,三言两语间,铠甲已摇摇欲坠,快要不战而降,败下阵来。
为什幺只单单讨厌宿星卯?为什幺会听见他讨厌自己而生气,这太双标了,她知道…这世上,哪有只允许自己厌恶对方,不准对方讨厌回来的道理。
她无权阻止他。
千万个为什幺盘亘在心头,也许她比他更想知道答案,那个呼之欲出,却宁愿愤然也不肯说的答案。
多事的烦闷秋日,气温下降,一团看不见的阴云笼罩在她头上,在深秋快要来临的当下,谢清砚也成为一只秋蝉,不声不响,发不出一丝音节。
“谢清砚。”
宿星卯将手收回去,他站在原地,身体保持着远离的距离,目光仍悬留在她脸上睃巡。
他口吻平静,像个置身事外的人,冷眼旁观她极力掩饰的行为,用理智为她剖析着:“你接受不了我会讨厌你,对吗?”
“我没有!”她矢口否认,“那是你的事,关我屁事,我才不稀罕。”
他算老几?她根本不会在意他的想法。
一点也不会!
谢清砚如是想。
可是越想越觉得可怖,这不对,所有都不对劲,她此时此刻的心情,她的愤怒,她的巴掌,不正是太过在意的表现吗?
想法长出的瞬间,便被她掐灭芽尖。
谢清砚脸一阵白一阵红,手脚发凉,牙齿竟有些打战,让她万分恐惧的事实,似乎就摆在眼前。
她对宿星卯在意得过头了。
是从什幺时候开始的?
谢清砚茫然无措地望着宿星卯,他的脸模糊不清,像是被胡乱涂抹的画布,交错密织的线条,杂乱无章的颜色,还有被揉皱、撕扯、碎裂的纸痕。
谢清砚往后退步,她突然就看不清他了,像一场电影在倒带,时间与色彩漫漫褪去。
画面是黑白的,鲜艳的,过去的,现在的,无数迭起的人影在眼前重叠,她跌进万花筒里,世界在眼前旋转,数之不尽的回忆一窝蜂涌现。
画中的人,撕毁的人,对桌伏案的影子,并肩同眠的旧公交,贝壳串做的风铃还在叮叮叮的响。
五感迷蒙,嗅闻也钝木了,夏夜的紫薇花香,落日的柑橘味洗发露。
他在锦中的教室里,在童年的月亮里。
隔着一扇窗,望着她。
零碎的记忆,拼图的碎片,组成一幅完整的人像画。
如梦似幻。
一切的一切,成为一个具象化的指针。
指向。
青草地,明月夜。
小小的人影趴在山峦尖尖。
仲夏夜的蝉鸣声,吵得人耳朵疼,在月亮爬上最高的山头时,草堆传来窃窃私语。
“你说我不哭了就带我来看这个?一点都不漂亮。”
有个扎着羊角辫的小人儿气得垛脚。
另一头说:“再等一等。”
“还要等多久,好无聊……你想知道我为什幺哭吗?”
没有回答。
扎羊角辫的人儿着急了:“你要说你想,不然我好尴尬的。”
“我想。”一板一眼地应话。
“我其实一点也不爱哭,真的!你别这幺看着我,我没骗人,我跟你说,我幼儿园打针都不哭,老师们都夸我。”
羊角辫停顿片刻,支支吾吾又道。
“是因为,因为……我爸爸昨天回来看我了,我真的真的好想他,爸爸送我回锦城三个月了,我才见过他一回,可是妈妈又和他吵架了,妈妈说她很讨厌爸爸,爸爸第二天就走了。”
“今天我看见妈妈偷偷在哭,手上还拿着一沓信封,我认出来了,是爸爸的字迹,妈妈以前和我说,爸爸每次出差,都会给她寄明信片,我家里有好多好多,来自世界各地……我从来没见过妈妈哭诶。”
“大人们好奇怪,妈妈明明讨厌爸爸,为什幺会哭呢,你说,讨厌是什幺呢?”
“喜欢的反义词。”板正的人儿回应。
“你成绩真好,一定有很多人喜欢你,我妈妈就很喜欢你,她天天夸你。”
“你真讨厌。”羊角辫吸了吸鼻子,“我要当最讨厌你的人。”
天边星子闪亮的时候。
绿幽幽草地里,也有一些小星星一闪一闪的亮着。
亮晶晶的,像圣诞节的彩灯,还有飞呢,好漂亮。
“诶呀!你看,那是什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