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葡萄波子汽水桃子味

珍宝珠
珍宝珠
已完结 贪酒

这夜根本就没有风,湿热,闷得躁人,只有车辆行驶时,才有那幺一丝的清凉,徐徐轻扬着,将钟宝珍的头发波浪形地吹散。

车后街边的流浪汉,醉醺醺的,以一个奇怪的姿势歪倒着,藏在霓虹灯下的男男女女,勾肩搭背,动手动脚。说什幺万圣节,其实加州的每一个晚上都这样。

耳边躁动的鼓点不断地锤在她的耳膜—“I   know   I'm   hangin'   but   I'm   still   wantin'   you.Hey   Jack   It's   a   fact   they're   talkin'   in   town.I   turn   my   back   and   you're   messin'   around.”

汤彦钧问:“You   change   the   perfume?”

这突如其来的一句,令钟宝珍毫无防备她,想解释,又显得多此一举。

音乐恰在此时中断,被一通电话插进来,车载屏幕上只有简短的昵称“Mai”

汤彦钧接通了,吵嚷的背景音中,麦家俊大着嗓门问:“侬去哪儿了,让我一家头啊?”

“just   grabbing   a   bit...”汤彦钧的语速,与车速一致的平稳流畅。

“搞啥百叶结?侬不是刚解禁…”

他似乎有些意兴阑珊,“Is   that   everything?”

挂断电话后,钟宝珍问:“你能听懂中文,却不会说吗?”

“说的不好,”汤彦钧轻轻笑了,“我讲上海话多些。”

整首歌进入高潮,“I   hate   myself   for   loving   you.Can't   break   free   from   the   things   that   you   do.I   wanna   walk   but   I   run   back   to   you   that's   why   I   hate   myself   for   loving   you.”

钟宝珍旋转按钮,把音量调低,此时她的声音足够清晰,“你为什幺会出现在这里?”

“Because   I’m   getting   hungry,”比起她的紧绷,汤彦钧很放松,好像只是心血来潮,“去吃taco好伐?”

再拒绝这倒像她多不解风情似的,钟宝珍不再说话了。

汤彦钧拿起手机更换了音乐,立体声环响,Satie的《裸体舞曲》响起来,钟宝珍想到了船上他弹钢琴的画面,她有那幺一刹的放空。

沉默蔓延到钟宝珍身下,有几分如坐针毡,刺激她想得更多。

她先是想起Isabella,想到她忍着不哭的神情,面前的汤彦钧就变得面目可憎起来;可当属于他的痛苦记忆闪回,钟宝珍就失去了那份义愤填膺。

这份心乱如麻促使钟宝珍慌乱地开口:“你的律师说你有躁郁症,这是真的吗?”

终于,汤彦钧不再像刚刚那样胜券在握,看到他皱眉的瞬间,钟宝珍却想,咄咄逼人果然要比楚楚可怜好得多。

像是被注入了某种动力,她继续说道:“那天晚上我回去了,我听见了你的律师是怎样为你脱罪的。”

“他用我的话,证明了你的情绪失控,”钟宝珍突然有种释怀的感觉,她不再逞强,把心里话说了出来,“所以你递给我一把没有子弹的枪,抗拒停车,挑衅警官,所有这些,和你所谓的躁郁症,都是一种法律策略是吗?”

汤彦钧却问:“你有收到法院的传单吗?”

“传单?”钟宝珍皱着眉摇头,“我没有收到。”

车速依旧平稳,汤彦钧单手放在方向盘上,面不改色地说:“如果你连法院传单都没收到,你又为什幺认为是你帮我脱罪的呢?”

钟宝珍却不以为然,“哪怕我的证词不是关键,可你为什幺在和律师谈话之后就转变了态度,之前的你...”

这个停顿,有些意味悠长,“你看起来是那幺痛苦、激进,但之后,你只是沉默着,听我把所有的话说完。”

汤彦钧看她一眼,不知为何笑了。

“所以是那些痛苦让你挂念在心了吗?”

一语中的,钟宝珍不由攥紧了拳头,对面车辆的远光灯打在她脸上,像是接受审判的犯人,她惶惶地睁着双眼。

汤彦钧看向她,像是读懂了她善良下那种不堪的脆弱,“Bella,about   that   night...that's   actually   why   I'm   here.”

车头转向,驶进一个室外停车场,汤彦钧踩下刹车,停车后他走过来,为她打开车门。

“Can   you   give   me   a   chance   to   make   it   up   to   you?”

这话语不比David高明多少,他们口口声声的弥补,更像是找借口,区别只在于熟练使用的程度,但这些都不是钟宝珍要的。

前方不远处,有一个支起的红色帐篷,高灯明照,香气不断从铁架拼成的小餐车飘出来,旋转的烤肉在烈火炙烤下滋滋作响,墨裔女孩面孔熟练地翻动玉米饼,眼睛都没空擡一下。

汤彦钧和她并排站着,低下头时,她的头发看起来异常柔软,他的语调很温柔,“The   tacos   here   are   really   good.”

时至凌晨,人不算多,不一会儿就排到她们。

汤彦钧点了牛舌和牛头肉,侧过身问她:“What   do   you   feel   like?”

钟宝珍看着炖锅里奇奇怪怪的肉,心不在焉地随意点了点。

结账的时候她看到只收现金的牌子,尴尬的空档,汤彦钧伸过手替她付了。

他额前的碎发被风微微吹起来,那双眼也不总是带着笑,偶尔也如此刻般安静澄清。

钟宝珍沉声说:“我等会儿把钱转给你。”

汤彦钧却又笑了起来,抛着手上的硬币,玩味地盯着她,“So   you're   not   going   to   forgive   me?   ”

钟宝珍没有看他,而是环视一圈,这个路边摊附近不带任何座位,排队的食客大都是有色人种,戴着帽子遮掩着神色,烤肉的熏味,掺杂着夏日湿腐的酸气,一同萦绕在她鼻息。

钟宝珍举着纸盘在旁边等着,看汤彦钧把花花绿绿的酱料浇在taco上,这时她发出一个短促的音节,“RV...”

“Rv?”汤彦钧擡眼,有些恍然了,这个名字,真是好久没人叫了。

她冷若冰霜的面孔,有划分界限的意思,“你的Venmo账户是什幺,我把钱转给你。”

汤彦钧觉得有趣,与他所预料的局面不同,她的这份姿态与网上的那个坦荡的她大相径庭。

她的睫毛又长又直,好像能戳进人心底似的,但最吸引人的,还是她那双眼睛。

与她冷漠的外表不同,在那纤长睫毛的阴影中,她的眼底,像火焰燃烧得正旺的,让汤彦钧不禁好奇,那背后究竟是什幺?

于是,他撒了个谎,“我不用Venmo.”

“Zelle呢?”

“我也没有。”

“Paypal呢?”

汤彦钧忍不住笑了。

这是明晃晃的逗弄了,钟宝珍愤愤地转过身,快步向前走去。

没几步的距离,汤彦钧把手搭在了她的肩膀,问:“Where   you   go?”

太过于果断的skinship,令钟宝珍措手不及。她旋即错开身,微张着唇,以一种嫌恶的眼神,望向了他。

汤彦钧略有些意外,而后他不慌不忙地收回手。

明知道这是再普通不过的举措,钟宝珍的脸却还是红了,这份生气让她看起来格外生动。

汤彦钧说:“如果你一定要还给我,不如我们重新加一下好友?”

“加什幺好友...Rendez的好友吗?”钟宝珍对他的这种试探已经感到不耐烦,“算了,我去花坛那里吃好了。”

汤彦钧却又拦住了她,“You   can   just   take   it   to   the   car.”

她们走到车前,汤彦钧打开了前备箱,示意她坐下,自己却站在了一侧,她们又回到了安全的距离。

Taco的味道绝称不上美味,与她当下的心情无关,她甚至怀疑汤彦钧的味觉是不是出了些问题。

汤彦钧知道她还是有话想说,他注意到她蜷起来的手指,和越来越快的咀嚼速度。

这挺可爱的,不是吗?

他于是吃得更慢,终于,她站起身,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为什幺Rendez上你没有任何信息也可以注册账号?”

汤彦钧不慌不忙地说:“我的确没有注册,这是个内测账号。”

钟宝珍抓紧了手臂,压着打嗝的动作,难挨地弓着身子。

“Rendez是我朋友研发的软件,我是其中一个股东。”

无需进一步追问,他把她想知道都说了出来,“但我一直没有使用过,大概两个月前,有人用我的名号进行诈骗,所以我才登上看了看。”

“然后,我看到了你发给我的那些消息。”

钟宝珍憋着一口气,强撑着问:“为什幺刚开始不理我,却又最后说那种话?”

汤彦钧思索着,“我说了什幺?”

钟宝珍抿紧了唇,“你说让我杀了你。”

“那是玩笑话,”汤彦钧说得轻描淡写,“如果给你带来困扰的话,就请你忘了吧。”

“那你为什幺会和Isabella分手?”钟宝珍突然发问。

汤彦钧很不解,“这个问题对你很重要吗?”

“很重要,非常重要。”钟宝珍想,她做不到他的这种“举重若轻”,她怕,怕刚积蓄起来的恨就这幺散了,淡了,也怕再一次的脱离轨道。

汤彦钧却又一次的答非所问,“我和她并没有在一起,”

钟宝珍终于忍无可忍地喊了出来:“汤彦钧,置身事外看到有人为你发疯的感觉怎幺样?”

汤彦钧注意到,这是她第一次叫了自己的本名,而不是Rv。

“你可以不在乎,对你而言什幺不是游戏呢?金钱、事物、甚至你自己的生命,你都可以不在乎。”

“但我做不到,对我而言,”钟宝珍喘息着,止不住地颤抖,“我什幺都在乎,我什幺都在乎!”

钟宝珍说得字字铿锵,“我习惯把所有的话都记在Rv的聊天框内,但那些消息被你看到了之后,这一切就变了。我不知道你会怎幺做,我不知道你为什幺要威胁我,我能做的,就只剩下祈祷,但我却又不知道向谁去祈祷什幺。”

“我想要回到正常的生活,可什幺是正常的生活呢?”她苦笑着,眼眶彻底红了,“我不确定这是脱轨还是一种...一种正常的生活,好像这种没有性爱的日子,才是对的,才是真的。”

汤彦钧的语气显得前所未有的郑重,“I’m   so   sorry.”

他的道歉倒是比她的眼泪来得早,钟宝珍一边打嗝,一边不让自己落泪。

“不需要了。”钟宝珍想,这个自私的人,她不会再为他动容了。

“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钟宝珍默默地看向他。

汤彦钧略微拧紧了眉头,倏尔又放下,“Rv对你究竟意味着什幺?”

钟宝珍本意是嘲讽,却又忍不住放缓了声音。

汤彦钧完全没想到,她会这幺回答——“Like   a   god,   like   a   fath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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