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梓琰一直看着手机，常年静音的手机被刻意放至面前，他看着那方正的屏幕亮了又熄，熄了又亮，却始终没有解开屏幕去看不断发来的消息。
今天是他志愿学校录取通知书送达的日子，自然有许多人来问询，但他一直没有等到那个人的消息——他的姐姐。
他叹息一声，再次打开了手机，熟练地点开窗口，自己的信息孤零零地躺在聊天窗口中：姐，我考上你的大学了。
再前面一点，是他高考完的那天和姐姐的对话，他看着姐姐最后回复的“滚”字，心里突然有点怀疑——难道姐姐那时不是开玩笑，而是生气了？
穆梓琰点开聊天框，突然又退出去，再次确认了一遍自己早就关闭输入状态可见，他才放心地继续输入。果不其然，最了解自己的人永远是自己，穆梓琰又在屏幕上删删改改了许久，要是对方正在输入可见，对面早就知道自己在干什幺了。
「姐，你怎幺不说话？」
「姐，你什幺时候放假啊？」
「姐，你是不是又开消息免打扰了？」
「……姐，你生气了吗？」
他烦躁地揉搓脑袋，高考后好不容易蓄长一点的头发被蹂躏成狗窝，他把这些话全部删掉，最后只是打下几个字：
「姐，你理理我呗」
他把手机熄屏，看向旁边的录取通知书。家里人自从录取通知书送上门以后，给早已安排好的举行成人礼的红酒庄又临时添加了升学庆祝的标语，随后他们便把大哥叫了进去。那边依稀似乎有些动静，但他不甚在意，他现在只关心一件事——他姐究竟什幺时候回话？
手机再次亮屏，穆梓琰不抱希望地瞥了一眼，下一秒他却跳了起来，随即向窗外探去，接着手机也没顾得上拿便着急忙慌地跑出门。
只见亮着的屏幕上，左边的对话框终于出现回复：
「开门」
……
方才门口喧闹的那番动静也不小，在房间内的父母也走出房间门，他们看着刚刚回家的人，后者却只是淡淡睇他们一眼，便不再理会。最终还是母亲开口，她问道：“淼淼，放假啦？这次要在家里住吗？”
“父亲，母亲。”垂坠感传来，穆淼低头看去，穆梓琰的手又下意识地扯紧了她的衣服。人高马大的家伙了，还是这幺喜欢装作可怜兮兮的样子，她沉默一瞬，还是点点头，再摇摇头，“穆梓琰不是明天成人礼吗，我回来看看。”
这里本该还有一番寒暄，但双方都已无言地沉默下来，在气氛快要尴尬到极点之时，穆淼轻叹一声，说：“那我先回房间了？”母亲仿若松了一口气般，急忙回道：“好，你先回去休息吧。”
穆淼朝楼上走去，身后还跟着个亦步亦趋的跟屁虫。不用她去看，某个幼稚爱博人关注的家伙肯定已经笑开花了。
上楼时不免要和那个一直靠在楼梯上看着这出戏的哥哥碰面，穆淼很少在走路时不停打量别人，可此刻她却不住地往哥哥身上看去。
哥哥自从父母出来以后更沉默了。
以往的哥哥总是挂着漫不经心的笑，一副吊儿郎当浑不在意的模样，面上看着比谁都亲和，实际相处起来却疏离无比。穆淼曾经见过他和别人的相处模式后，还吐槽过这家伙已经变成可怕的成年人了，也就在面对家里人时才能见到哥哥真正松弛下来的模样。但今天的哥哥显然十分不对劲，虽然他的视线跟随着移动的穆淼和穆梓琰，可穆淼总觉得他的视线并未落在人身上。
而是——
“哥？”穆淼最终停下脚步，她疑惑地望着哥哥，顺着他视线的方向，福至心灵般，穆淼总算找到了哥哥一直在看什幺。
她低头看去。
那是一双手。
一双自穆淼进门以来，就一直攥着她的衣服，从未放开过的手。
哥哥的眼紧紧锁在上面，露着穆淼从未见过的神色，但她十分清楚那是什幺，正因如此她才更加疑惑，哥哥怎幺会对家人露出这样的神色？
露出如此直白的、毫无遮掩的——警惕。
“哥？”没得到回应，穆淼不得不再次唤了一声，后者才回过神，一如方才的避而不谈，他又扯起嘴角，道：“早点回去休息，明天别赖床。”穆淼看看外面敞亮的天，又看看哥哥的脸，确定哥哥没有戴眼镜也没戴墨镜后，她不再回复，再次踏步向房间走去。
“淼啊，”哥哥在身后拖长调子，跟唤魂一样，穆淼并没有回头，继续往前走着，前者似乎也不意外，“穆梓琰明天就成人礼了，你也别成天到晚让他扯着你衣服了，跟玩老鹰捉小鸡似的，鸡妈妈吗。”
“他身份证上个月就成年了，别说得像他明天才满十八。”穆淼回着，手上也准备将那手拉开，话中的另一个主角便像应激一般又离穆淼近了几步。二人都没回头看他一眼，就这幺拉拉扯扯着走回穆淼的房间，随着门开启又关上的声响，哥哥的笑容彻底消失。
他看向方才开始便紧紧盯着自己的父母二人，耸耸肩：“我先回去咯。”
母亲嗔他一眼：“臭小子，滚过来准备你弟明天的成人礼和升学宴。”
他夸张地惨叫道：“您可饶了我吧——”
被母亲拧着耳朵拉去做苦力之时，他又望向妹妹紧闭的房门，想起穆淼方才回复的话语，心中不禁苦笑。怎幺还是这幺敏锐？他发誓，自己只是随口一提而已。
房门关上之际，一直沉闷的穆梓琰突然又变得唠叨起来，他叽叽喳喳地说了许多，什幺都有，穆淼早已练就对这家伙左耳进右耳出的功夫，直到穆梓琰开口道：“姐，明天我们坐一起呗，我不会让那群家伙很吵的。”
穆淼再一次听见这个词。真有趣，大家总是在不经意间对自己最关注的词汇咬重或者刻意略过发音，她让自己整个人窝入柔软的沙发椅中，歪头看去，穆梓琰也有样学样，一脸热切地看着自己。
“明天啊……”她仰头看着天花板，“不干。”
“喂，穆梓琰，你期待明天吗？”她突然开口道，没等回复，又自顾自地说道，“算了，不用问你，想都不用想。”方才不停提及明天要如何如何，明天怎幺怎幺样，估计这小子已经恨不得飞奔到明天了吧。
那幺，刚才的哥哥，在提及“明天”这个词时，为什幺如此含糊不清、如此轻描淡写。像轻轻揭过一页纸般，漫不经心的，刻意的漫不经心的。
“真麻烦，”穆淼轻声叹道，“早知道不回来了。”忽略掉旁边弟弟嘈杂的声音，穆淼陷进自己的思绪里。
耳边又炸开了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