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一抹风掠过少女额前那缕碎发,清澈懵懂地眼神晃了晃。
霍远山眉眼擡起,校服下的身躯呼吸重了重,衣领扣子伴随着沉重的吐气声几乎要崩开,温欲的身子猛然一缩,宛若受到惊吓。
又是这种,装柔弱小白兔的招数。
他这个好妹妹,到底用这种伎俩,骗过多少人的眼睛?
他心底油然生出一股怒极反笑的情绪来。
看着面前人神情的割裂,温欲也有片刻茫然,以她对霍远山的理解。
她的好哥哥虽然城府深、手段狠,可却也不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
猜测他的情绪,自表情上便可以得知几分。
温欲难得的失神,却让霍远山有些意外的挑起半边眉毛,似乎,他很享受这样真实一面的温欲被他逼着显露出来。
温欲咬牙。
那是一种,恶劣的得逞神情。
车身起步,霍远山带着浓烈攻击性的眼再次直直朝着温欲探究而去。
空气几乎要凝固。
霍远山:“听明白了吗。”
他不紧不慢:“温欲,我在跟你讲话,我刚刚说的,你听明白了吗?”
“需要我再继续重复多少遍呢,嗯?”
见温欲半晌不作回应,霍远山微昂下巴,淡漠地语气却透着一股肃杀的意味。
分明两人之间没有任何动作,可此刻,却像是霍远山狠狠伸出他那双宽大的手掌,紧掐住这个刚回来几个月便开始袒露不纯良心思的妹妹的喉咙。
妹妹,你怎幺不回答哥哥的话呢。
“哥哥。”
“你在说什幺。”
“我不太明白。”
“我只想做好霍家的女儿,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情,把成绩跟爱好提上去,其他的,我根本不明白。”
霍远山视角中,可怜又柔弱的妹妹对着他强扯出一个勉强到有些僵硬的笑容。
带着些许讨好意味,更多的还是深深恐惧。
…啧,真是没意思。
她又在表演了。
表演着恐惧他这个疾言厉色的哥哥。
或许换做任何其他人,此刻,都会被温欲这样无辜神态所糊弄的心软又歉疚。
可。
他是霍远山。
是深知这样看似单纯无害的妹妹,表面越是怯懦乖巧,私底下愈发不堪恶劣的妹妹。
才将将十七八岁的年纪,便可以对着手机那头不知是人是鬼的家伙说出那样甜言蜜语的人。
他见惯这样的人。
有着一点可以利用的资本,比如外貌,比如权利,就会千方百计的去为自己谋利,攀附、谎言、讨巧,任何无所不用其极的手段。
不影响他的利益的话,他对这样的人,并不会在意。
可温欲,偏偏是霍家的私生女。
这样的身份,倘若出一点丑闻,其对霍家影响不可估量。
他嗤笑一声,其中的轻蔑与漠然淡到让温欲几乎要捕捉不到,可多年来的生存环境,偏让温欲可以感知到属于自己哥哥的情绪。
哥哥。
凭什幺瞧不起我呢。
很讨厌我吧。
很怕我顶着霍家私生女的身份,让你们这样在外人眼里看起来稳站在高岭之巅的霍家蒙羞吧。
沈期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霍家兄妹之间的胶着,轻握拳头在唇边咳嗽几声,及时打断两人之间不上不下的氛围:
“温小姐,今晚霍董会回家一趟。”
言外之意,让温欲做好这段时间对霍青松的报备。
霍青松虽确实欣赏与疼爱这个在外多年的私生女,可却也不是无条件溺爱。
霍家不养无价值的人。
所以,温欲必须时常与霍青松聊天谈论自身的成长进步亦或者是收获,霍青松同样也会向她布置些任务。
在霍家的亲人关系之间,与其说是血缘至亲,倒不如说是更类似于上下级管理。
温欲垂下头,躲避开霍远山那如同蟒蛇一般避无可避又危险无比的视线,她假意轻松的扭头看向窗外,声音闷闷地:
“知道了,谢谢你,沈大哥。”
温欲问道:“阿姨会回来吗?”
她口中的阿姨,自然是霍远山的母亲。
霍远山轻皱眉。
沈期摇摇头,很耐心为她解答:“不会,霍董是因为临时有个需要亲自出面的会才回来开,等吃完晚饭,又马上要飞回去陪太太。”
“霍董这些年忙于工作,对于太太的陪伴实在太过于少了。所以,短时间内,除非霍董有推不开的事,大概都是陪着太太四处旅游了。”
温欲滞了一会儿,眼神依旧跟随着窗外的风景,睫毛颤了颤,半晌,她没有作答。
沈期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
温欲这才乖乖作答:“嗯,好,我知道了。”
霍青松短时间内不会再回来,那幺就代表着这些日子里,她有许多施展空间。
她必须深入了解这三个在未来或许会带给她灭顶之灾的男人。
然后,找到一个击破点。
在他们彻底毁掉与害死自己之前。
让他们溃不成军。
与其猜测是谁最后让她落的个永世不得超生的结局。
不如把这份心思花在如何让这三个人都不敢、或者不愿、又或者是不能对她动手上。
她这些年,这幺辛苦的才活到了现在,走进霍家,走到这一步,她才不要回头,也不要任何人把她的一切全都摧毁。
霍远山的问题,温欲并没有正面回答。
而霍远山,也没有再继续追问,对这样爱装乖卖傻的好妹妹,想从她嘴里撬出一句真心话,难如登天。
恐吓住就够了。
沈期心底长呼一口气,见这对霍家兄妹再没有火药味这才放心继续开车。
年轻却俊美的脸上多了几分释然。
他对这位霍家小姐并不反感或者厌恶。
霍家上上下下,虽都没有直接表明出任何对温欲的不敬亦或者是排斥,可说到底,底下人还是要看着上头人的脸色过日子。
霍青松在家时,好歹大家私底下也会收敛。
可霍家夫妇都不在,那幺必然是要看着霍远山的脸色过日子的。
私底下,那些帮佣亦或者是鲜少知情霍家状况的世交,对温欲并不看好,或者说,对着她总有些窃窃私语。
沈期家中又有与温欲年龄相仿的妹妹,自然而然,他会下意识对着她更多的照顾些。
沈期听到少女清甜的声音朝着他响起:“我父亲跟阿姨的关系好好啊,真甜蜜。”
沈期:“是的,霍董跟太太一直很甜蜜。我虽然还年轻,但听上任老管家说过很多霍董跟太太的事。他们是真的很恩爱。”
温欲唇角微扬,可笑容却没有一丝温度,人偶般精致冷淡的脸颊上的弧度像是被刻度所量好的,她轻声道:
“是吗,真让人羡慕。”
怎幺能不羡慕呢。
她的母亲。
从未得到过这些缠绵爱意。
爱人的陪伴、金钱、在意,这些听起来让人甜蜜的词语,却未曾降临在她母亲身上。
“心机女、门不当户不对、忘恩负义”才是她母亲这些年背负着的一切。
从山区得到了霍青松资助才走出来的学生,居然会“勾引”这个帮她的人,害得霍青松差些家离子散。
温欲想到这里,忍不住笑了两声,声音很小,如猫咛,可其中带着浓浓的嘲弄。
哪里有这幺夸张。
所有人指责与怪罪的都是她那“不要脸”的母亲,对霍青松的审判也只是轻描淡写不痛不痒的几句,所有人都原谅了霍青松的改过自新。
而骂名,自然有其他人背负。
真是清清白白的霍家啊。
温欲掌心传来微痛。
修剪的圆润的指甲却依然深深嵌入她的掌心,疼痛弥漫在心底,温欲微侧过头,打量起这位坐在自己身边,却总是高高在上的哥哥。
你会是害我那个人吗?
会不会,都不重要。
霍远山,跟我,一起变得肮脏吧。
*
回到霍家后,霍远山先她一步下车,一言不发回到楼上卧室,并没有再对她有多一句话或者是一个眼神。
显而可见,他对温欲这个心思并不纯良的妹妹没有半分想多接触的心理。
主动的对话,也只为吓住她,让她知难而退。
霍青松要回来,花园里帮佣忙前忙后修剪树木。
秋日下午的阳光并不算太炙热,暖洋洋照在身上,温欲从车上下来后,双手握着背包包带,昂起头,深深呼出一口气。
真好的阳光。
她穿过花园,浅幽的花香气息立马沾染在呼吸间。
谁说金钱是铜臭味。
金钱是舒适的生活方式,是不用担心放学晚点从而错过的末班车,是不恐惧进入任何场所的底气,是拥有所有美好体验的资本。
现在她所呼吸的每一口,都代表着金钱的味道。
可真好闻啊。
“哥,公司还有个会议需要处理一下,下次再来拜访您。”
花园幽暗一角,男人成熟低沉的声音吸引了温欲短暂地注意,少女擡头望去那一瞬,西装革履的男人恰时起身,仿佛带着某种巧合,两人目光相触。
那是个很高的男人。
她的父亲比寻常成年男性已高出许多,而男人却比他父亲更高出一个头。
很典型的成功人士装束。
一丝不苟的高级定制西服,一尘不染到似乎连藤蔓上的花粉掉落下来都是在亵渎他的疏离。
……等等。
温欲注意到男人对于霍青松的称呼。
哥?
似乎霍青松确实有一位年龄相差甚大的弟弟。
只是其中似乎有许多故事,以至于这对兄弟之间来往并不算频繁。
霍樾看向霍青松,“这位是哥的女儿吧。”
霍青松这才注意到不远处的温欲。
他神情自若,朝着温欲招手,温欲便乖巧来到男人身侧,好奇的看向父亲,霍青松示意道:“小欲回来了啊。你面前这位,是我的弟弟,霍樾,也就是你的小叔。”
“小欲,打招呼。”
温欲:“小叔好。”
“小欲?”
“温欲。”
“小欲,好好学习。”
分明只看起来年长七八岁,话语却格外老成。
温欲天然对着这样的人有着强烈的探索与毁坏欲。
她故露出天真神情,语气柔软,慢慢伸出细白修长的手,在霍樾微眯的注视下,做出握手状:
“知道了,小叔,我会好好学习,让父亲不为我操心的。”
霍樾没说什幺,只是在女孩手腕因酸疼而微微颤抖而快要落下时,神态自若的握住这只年轻到像是从未有过任何阅历的手:
“小叔相信你。”
二楼。
卧室外。
阳台上。
树荫掩藏住少年的脸色。
只手中咖啡微微摇晃。
他的这位爱伪装单纯的妹妹。
居然连对着他小叔也释放可得性?
他轻靠在围栏上。
拿出手机。
打开相册。
一条浅白色蕾丝花边内裤出现在视野中。
那个遗落在他车上的小包。
里面居然放着,这种肮脏的东西。
他的这个妹妹,胃口可真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