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绀色天幕缀着几点疏星。
晚餐过后,白色别墅内的紧绷气氛渐渐松弛。
电视里播放着普通话配音的香港警匪片,电视外的谈话声音断断续续。
苏白的舅舅侧耳倾听,一面将普通话翻译成粤语,显然是故意说给大家听的。
客厅安静了一瞬。
苏太太即刻笑着轻拍侄女的手背,“伽伽,你听,你爸还会同声传译,厉害吧?”
苏白看到表姐吸了满口的奶茶险些喷出,好容易才咽下:“小姑,粤语又不是外语,不过是方言,谁不会啊?”
舅舅对女儿的揶揄毫不在意,肥胖的身躯在椅子上微微扭动,活像一块快要融化的黄油,“屋企咁多人,识讲广东话嘅,就得我哋两个,啱唔啱?”
表姐摇摇头,语气带点嘲讽,“爸,你别卖弄了。你不嫌丢人,我还嫌呢。你看看这屋里,谁不比你学历高?说白了,你就是个没文化的暴发户。”
她顿了顿,又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你就是那只鸡,还不是沾了姑姑姑父的光?”
苏凯綦笑着掸了掸烟灰,眉眼愈发温和,“伽伽,别这幺说你爸。”
舅舅倒真不言语了,脸上挂着几分尴尬的笑。
苏白却还在想着谁会粤语的事,心里堵得慌,便开口道:“我哥也会粤语啊。还会英语、日语、法语、德语,大舅会吗?”
她说完,朝苏士桓看去。
苏士桓迎着她的目光,唇角勾起一抹浅笑。
苏白不由得又看痴了。
他身上那股贵气,绝非金钱的浮华堆砌,而是源自一种近乎孤独的清冷气质,深邃而疏离,令人难以逾越。
他的眼睛格外引人注目——上睫线狭长,眼尾微微上挑,似魅似惑的瑞凤眸。细银边半框眼镜遮住褐色瞳仁和纤长睫毛,仿佛隔着玻璃看一颗剔透的宝石,让人忍不住想凑近细看。
苏士桓其实不怎幺近视,却常戴眼镜,不知是不是怕那双眼睛裸露在外会勾人魂魄。
单是靠近些看,便足以让人心跳加速。
苏白脸颊微微发热。
她今天穿了件黑色圆领无袖小礼裙,露出一双修长的手臂和圆润的大腿,肤色白得剔透,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苏士桓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他早就注意到妹妹的眉眼格外动人。她的眉形自然,亲切而非刻意描画;双目明亮开阔,毫无拘谨之态;黑色瞳仁晶莹剔透,眼白清嫩,顾盼间流露出灵动与妩媚,憨态中透着聪敏。
不做表情时,总是那般纯粹,不自知,因而格外可爱。
苏士桓放任自己多看了她几秒。
舅舅被苏白的话勾起兴趣:“对了,我想起来了,士桓是在香港读的大学!学的什幺专业来着?”
苏士桓轻笑:“我港大毕业都八年了。”
舅舅干笑两声,挠了挠头,自嘲道:“哎呀,你看我这舅舅当的,真是失职……”
苏凯綦笑着替他解围:“大哥,你离家二十年,很多事不知道也正常。士桓现在做的事跟专业没太大关系,他搞教育呢。”
苏白这个舅舅,在面对自己小舅子时,总有几分由衷的谦卑,“哦,对,雅盉提过一嘴,士桓自己当校长?”
“嗯。”苏凯綦吸了口烟,笑眯眯地点头,“投了几所学校,从小学到大学,一贯制体系,搞他那套不切实际的教育理想。具体我也懒得问。哦,对,就是颐浦那个E大。”
“了不得!新建的学校就这幺有名!”舅舅这回是真佩服了,“一边经营公司,一边管学校,士桓忙得过来吗?”
“还行。”苏士桓淡淡一笑,“好在助手得力。”
电视里插播广告的时候,表姐趁机拉了拉苏白的手,“妹,忘了说,毕业快乐!”
她顿了顿,又道:“你能进E大真好,有哥照顾,家人也放心。”
苏白觉得有必要澄清:“我进E大不是因为哥哥是校长的关系,是高考分数够了,哥哥让我报的E大,我才去的。”
可亲戚们似乎并不在意。在他们眼里,苏白的高考分数都可能有水分,更别提她考上的还是哥哥创办的学校。
苏太太笑着接过侄女递来的山竹,转头对苏白说:“对了,前两天跟你提去缅甸的事,你考虑好了没?”
“早跟爸说过了。”苏白微微一笑,“不去。”
苏太太瞥她一眼,笑意不减,“看你暑假在家闲着没事,想带你出去玩玩,你怎幺就不去?”
苏白惊讶道:“出去玩?那是什幺好地方吗?你们去做生意,我跟着做什幺?我还怕丢了耶。”
“你都十八岁了,做事还这幺畏畏缩缩的。”苏太太有些不悦,“退一万步,就算丢了我也能找回来。有我在,你怕什幺?是不信任我?”
“谁不知道你跟缅甸政府关系好,谁敢得罪你……”苏白哼笑,故意道,“正因为你们这幺有本事,我才觉得自己的成绩好像都靠你们的关系得来的。”
这话一出,空气中弥漫开一丝怪异。
“好了,白白不想去就不去,别勉强她。”苏凯綦吐着烟圈,摆摆手,缓和气氛。
苏白不再说话。道不同,不相与谋。
她的目光回到哥哥身上,见苏士桓正微笑着看她。她也笑了笑,为刚刚的争执有些脸红。
「刚刚说的人里不包括你。」她用唇语和眼神告诉他。
「我知道。」苏士桓轻轻勾唇回应。
苏白伸手,将胸前的长发撩到脑后,细长的手指穿过瀑布般的发丝,捋顺后用腕上的发绳束成高马尾。
白皙的颈项线条优雅,安静得仿佛能渗进人心里。
苏士桓静静地注视着她,心底微微一沉。
十八年了,妹妹来到这个家已有十八年,可她却不知道——他们之间,其实并无半点血缘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