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一起找水,其实黎陌尘根本帮不上什幺忙。
他拖着伤腿行动艰难,步伐缓慢。肚子空得发疼,咕咕作响。烈日当头,汗不停往下淌,他却觉得冷,从脊背一路凉进骨头里。眼前发晕,耳边嗡响,不知不觉停下脚步,弯腰大口喘气。最后,只能瘫坐在地,有气无力地看着七七忙前忙后,像隔着一层水幕,既近又远。
反观七七,却像完全没受过伤一样,动作干净利落、效率惊人。只片刻工夫,她已经捡回几枚熟透的野果和几颗掉落的椰子,还顺带把他背到了不远处一处石壁后的阴凉地。
那是一块靠山而立、形状像大象鼻子的凸出岩体,遮住了午后的直晒。再往上看,一人多高的石壁上还有一个天然山洞,洞口不大,却隐隐透着阴凉。
黎陌尘仰头望着,心想:若是此时身边有登山设备,他肯定会上去看看。但现在,只能“望洞兴叹”。
他还没叹完,就见七七轻巧几步,踩着突出的石块借力一翻,已经进洞了。
她进去好一阵都没出来,黎陌尘有点紧张,忍不住低声喊了两句:“七七?七七?”
片刻后,一个湿发凌乱的脑袋从洞口探出来,她语气轻松:“还不错,够容身,但里面乱得很,要清理一下。今晚我会想办法把你弄上来。”
黎陌尘一愣,擡手挡了下阳光,疑惑地问:“为什幺不去树林过夜?那里不是更好取材,也离水源近?”
七七看了他一眼,神情略带无奈:“我今天腿伤还没恢复,爬不了太高的树。地形也还没侦查完,不清楚有没有野兽活动的迹象。如果真来了什幺东西,我就只能把你扔出去争取时间了。”
黎陌尘:“……”
她指了指石壁:“这儿虽然光秃秃的,但背风,有遮挡,视野好,易守难攻,至少不会有什幺东西能轻易靠近。”
说完,她敏捷地从岩壁上跳下来,拍了拍手上的沙土,又道:“我得再去树林那边找些东西。”
没过多久,她就抱回来一大捧干树枝、枯草,还有几棵野菜状的植物。手里还多了一块皱巴巴的白布,看着眼熟。
她把野菜捣碎,一点点敷在他肩膀和大腿的伤口上,动作利落,手法沉稳,没有丝毫犹豫,像是早就做惯了。
黎陌尘却看得眉头微拧。
他向来对陌生人的靠近本能设防,更别说现在还是在这种脆弱到近乎狼狈的状态下。可看着她沉稳的神情和笃定的动作,他也知道自己没有选择——四下无援,缺医少药,自己这条腿若不及时处理,怕是回去了也只能是个残废。
他盯着她的侧脸看了两秒,想问这是什幺,但最终还是干咳两声,移开了视线。
算了,死马当活马医吧。
她继续上药,他没有挣扎,只是刻意将视线移开,随意地扫视着四周,试图分散注意力。就在低头时,他不经意扫了一眼她手边的东西,整个人忽然愣住了。
她手里正握着的“工具”——居然是那副他亲手解开的、原本箍在她身上的贞操带。
那冰冷的金属早已拆解变形,一端被石头砸扁,如刀刃一般锋利,被她用来切果子;另一端嵌着的硅胶突起,此刻正被她拿来捣碎草药,像极了某种简陋的研磨器;余下那一片光滑的弧形金属,此刻被她像勺子一样用来刮椰肉,收集汁水。
每一件原本被设计为羞辱她的装置,此刻却成了她手里的工具,仿佛她根本不记得这东西曾附着在她的身体上,仿佛羞辱只是一种形式,被她彻底拆解、利用、无视。
黎陌尘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喉头像被椰丝卡住,连咽口水都费劲。
她察觉到他的视线,擡眼看了他一眼,眼神还是那副平静得近乎木然的模样,没有责问,没有调侃,更没有羞耻,只有一句轻描淡写的:“你还要用吗?”
他像被烫了一下似的立刻摇头,嘴角抽了抽,干笑着说:“不用不用……这样最好。”说完就迅速撇过头去,像是被人当场拆穿了什幺见不得人的心思。
她低头继续摆弄药草,又似不经意地补了一句:“这上面好像还有你的名字。”
他张了张嘴,想辩解点什幺,却一句话也吐不出来。最终只能沉默地坐在那里,只觉得一阵无地自容从后脊椎一直烧到耳根。
那是他的私属标志。
俱乐部知道他的喜好,特意定制了这一款,当成“礼物”的一部分。圈里人都知道这代表什幺——所有权、排他性,还有一种荒唐而赤裸的羞耻标签,像牲畜耳朵上的耳牌。
他没想到,这个原本用于“标记”她的东西,竟会在此时此地,被她当作救他性命的工具。
他喉咙发干,胸口有一种说不出的隐痛,脑海里反复浮现她在海水中托着他奋力前游时下体却被那根东西磨到血肉模糊的画面。他闭上眼睛,绝望地想,这次就算能逃出生天,以后恐怕也无法直视这个物件了。
她又撕了几条布,动作利落地替他包扎好肩膀和腿上的伤口,然后——竟把剩下的布摊开,铺在干草上,做成了一个简易床垫。
眼看着仅有的布也被拿来给他用了,他终于忍不住开口:“你不留点自己用?你身上也有不少擦伤。”
她头也不擡,语气平淡:“不用。还是说,你介意我就这幺赤条条在你面前晃?”
他一愣,脸顿时有些发烫。明明久经风浪,这一刻却还是有些窘。他咳了一声,努力镇定地说:“我倒不是少见多怪……只是怕你被树枝石头再划着,多一层保护,总归好一点。再说我这肩伤,也只能披着——我的衬衣你拿去穿吧。”
她终于看了他一眼,唇角微挑,轻轻一笑:“好啊,至少在衣服分配上,算是实现了平等。”
那笑容淡淡的,却透着一种从容笃定的自信。
黎陌尘微微怔住,忽然意识到——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她笑。
胃里终于有了点东西,伤口也处理得差不多了,自觉暂时脱离生命危险的黎陌尘总算松了口气。头还是有点晕,身体也冷,但比起刚才好受太多。
他靠着石壁,目光落在不远处的七七身上。
她仍像个安静高效的机器人,一言不发地来回穿梭,一边收拾山洞,一边捡柴生火,动作麻利得不像是第一次落难。
黎陌尘知道,要是不主动开口,她是不会说什幺的。
在她又一次徒手砸开椰子,甚至一点汁水都没洒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了,开口问:“你以前常干这种事?”
她没停下,头也没擡,语气平淡:“算常吧。”
“常到……荒岛求生级别?”他说着,语气有些迟疑,“这怎幺看也不像是一个……”
话还没说完,他就意识到不妥,硬生生收了尾。
她却像早已习惯,语气不咸不淡地接上:“一个妓女,是吧?”
他没回应,也没否认,算是默认了。
她也没再多说什幺,只把砸开的椰壳倒了个角度,把汁水慢慢倒进一只干净的贝壳里,又道:“我小时候是孤儿,是我师父带大的。跟着他四处行医,风餐露宿、上山采药、野外过夜什幺的都很平常。”
“你师父是……游医?”他皱了下眉,觉得这词太古早,几乎像是旧时代留下来的传说。
她没答,只笑了笑,把半个椰子递给他。
黎陌尘看着她的背影,觉得这个人身上的谜越来越多,但一时间也没力气深挖。他只是随口聊着,权当打发时间,也试探一下她的反应。毕竟,比起刚醒来时那个只会跪下背诵法条的57号,这个会找水、会包扎、还能冷笑一声的“七七”,似乎更像一个人。
他并不想结束对话,“你觉得我们在海上漂了多久?”
“超过二十四小时你就活不了了,”她答,“所以应该是昨天的事。”
“可我熟悉那片海域,哪有什幺小岛?”
“可能还没标到地图上。”她语气始终平静,像是在陈述天气。
“那……会不会根本没人发现我们?”他试探着问。
她沉默,没有回应。
他换了个话题:“你说你怎幺会想到跳海?那根本就是在找死。说不定现在别人都以为我们已经死了,根本没人会找。”
她依旧不语,像是在屏蔽一切不必要的对话。
“你为什幺要救我?”他直直盯着她,不容她再沉默。
“顺手而已。”她答得轻描淡写,像在说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
“那你是怎幺开的锁?”
“小时候混过盗窃团伙,入门技能。”
“你怎幺把我子弹取出来的?”
“用牙。”
他猛地皱眉,甩了甩头,不敢细想那个画面,心中庆幸当时还在昏迷,否则光是想象就让他汗毛倒竖。
顿了一下,语气低了一点:“如果你当时就认出是我,还会救我吗?”
“这是两码事。”她说得平静,语气毫无波澜。
他又追问:“那……如果那晚我真对你做了什幺,是不是你就不会救我了?”
她看了他一眼,目光淡淡:“有可能吧。反正你也活不了多久了,我干嘛费那劲。”
他一下被噎住,成功把天聊死。
四下忽然安静下来,只有远处的海浪一下一下,低低地拍着沙滩。他后背渐渐泛起一阵凉意,脑海中浮现出圈里一个久远又玄乎的传言。再结合这次死里逃生的种种细节,他终于不得不认真思考——到底是谁在背后动的手?又为什幺,连个像样的怀疑对象都找不到?
思绪纷乱,他索性闭上眼,假装自己在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