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受的思绪飞转。
此处是西岐迎亲重地,守卫森严,绝无可能让闲杂外人,尤其是一个带着西戎面具、牵着战马的人悄无声息地潜入。自己昨日至今,西岐所以重臣皆已见过,唯独一人缺席。
再看此人身形,虽高大挺拔却难掩少年人特有的精瘦。
那个名字呼之欲出了。
原来是凯旋的新郎官呀。
恶作剧念头猛地窜上心头。
殷受就着那架在颈侧的剑锋,微微侧过头。
她语气轻佻,还压低声线,听起来更像男子,“是又如何?”
“长夜漫漫,公主殿下孤枕难眠召我前去抚慰一番。”
“那我就只能杀了你了。”
对方摘下面具。
殷受瞳孔微缩,侧身翻滚,剑刃擦着她的耳际划过,削断几根飞扬的发丝。
屮,真要杀我?
殷受心头一凛,把戏谑之心收起,转身便沿着渭水河岸疾奔。
身后杀意紧贴不放。
两人一追一逃,速度极快,转眼便将营地远远抛在身后。
姬昌越追越近,殷受不想玩了。
她瞥见河水深洄处,纵身一跃扎进去。
然而,就在她浮出水面的同时,身后也是一声入水响动。
姬昌竟也毫不犹豫的跟着跳了下来。
殷受只觉一只大手攥住了她的脚踝,她奋力蹬腿挣脱,同时暗啐:
这人也太记仇了吧。
殷受奋力向前游出一段距离后,身后背追逐的紧张感却消失了。
河水冰冷,四周只剩下水流冲刷的细微声响。
她冲出水面,疑惑地回头望去——水面荡漾,却不见姬昌身影追来。
她心下一沉。
她自小就水性极佳,在水里就像小鱼儿一样自在。
可对方是西岐的国君,也许善骑射,却未必精通水性。
方才他被自己踢了一脚,莫非……
一个极其不妙的念头在她的脑海闪过:
小姑姑还在营地等着新郎官大婚呢,若新郎官今日溺毙在此,那……
“糟了!”
殷受已经想象到殷姒还未嫁过去就成了望门寡的场景。
她骂自己玩脱了,当即转身,深吸一口气,再次扎入水中,沿着来路搜寻回去。
水下光线昏暗,她努力辨认着。
终于,在河水中,她看到下方一抹沉滞的黑影,以及几缕微弱浮起的气泡。
殷受迅速下潜,靠近一看,果然是姬昌。
他似乎呛了水,失去了意识,正缓缓向河底沉去。
殷受一把捞住他的胳膊,奋力将人拖向水面。
“哗啦”一声,两人破水而出。
她半拖半抱,将人弄到岸边浅水处,让他平躺在鹅卵石滩上。
然后跪在他身侧,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
“喂!醒醒!”
殷受拍了拍他的脸颊,毫无反应。
殷受深吸一口气,俯下身,捏住他的鼻子,将自己的唇对准了他的,将一口气渡了过去。
一次,两次……
她同时用力按压着他的肋下。
就在她第三次唇瓣再次相贴时——
身下之人猛然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呛咳,冰凉的河水从他口中涌出。
几乎在同一瞬间,他也反客为主了。
醒过来的姬昌迅速翻身,将殷受死死压制再石滩上。
他眼中杀意未减。
一把森寒的匕首从他袖中滑出,精准的抵上了殷受的咽喉,下一秒便要刺入!
但他动作生生停下了。
经过刚才一番挣扎,殷受束发的冠早已脱落,如墨的长发湿漉漉地披散开来,贴在脸颊和颈侧。胸前衣襟也散开了,露出了内里紧束白色布条。
缠胸下,她的乳房随着呼吸,优美的起伏的着,
“你是女的?”姬昌的怒火骤然熄灭了。
殷受不想再节外生枝,她推了一下对方的肩,让他下去:“是又如何?”
“为何扮作男子?”姬昌追问。
“个人爱好。”殷受含糊其辞。她站起身,拧着衣角的水,“得想办法找身干衣服才行。”
这里是荒郊野岭。
方才两人河边追逐,又被河水冲淌,早已不知离营地多远。
举目四望,但见渭水滔滔,两岸草木葱茏,哪还又营地的影子。
无奈之下,两人只得爬上河岸。
幸运的是,他们很快遇见一户临河而居的人家。
好心的农家主人拿出两套粗布衣裳让他们换上。
荆钗布裙、短褐麻衣,穿在身上,干燥而舒适。
“你们小两口怎幺一起掉河里了?”
农家主人还不忘问一句。
待换好衣物,简单吃了些农家饭食,时辰早已过午。
他们谢过主人,又想寻路返回营地。
不料天公不作美,山中忽然乌云密布,惊雷炸响,倾盆大雨兜头浇下。
山路变得泥泞难行。
无奈之下,又只得折返那户农家暂避。
主人翁见状,便将后院堆放干草的杂屋收拾出来,颇不好意思的言道家中狭小,只能委屈两位在此将就一夜,待雨停天明再行离去。
是夜,暴雨敲打着屋顶,雨水淅淅沥沥的在屋顶边角漏着。
杂屋内堆满了干草,散发着淡淡的草本香气。
一盏小小的油灯搁在角落,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方寸之地。
两人的影子投在墙壁上,被拉得忽长忽短。
殷受抱膝坐在一堆干草上,姬昌则靠坐在另一头。
中间隔着一段刻意拉开的距离。
他目光虽未直接看向殷受,但紧绷的侧脸和略显僵硬的坐姿泄露了他内心的不自在。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于他而言显然颇为尴尬。
而殷受,看似抱膝发呆,实则脑中飞速盘算着如何应对眼下的局面以及明日如何脱身。
沉默良久,姬昌终于开口,“你究竟是何人?”
殷受眼睫微颤,依旧维持着那套说辞:“我说了我是公主的侍女呀。”
“说谎。”姬昌打断她,“你贴身里衣,是朝歌宫内专供的上等冰绸,绝非侍女可用。更何况你还在送亲仪仗队伍中。”
殷受心中暗啧一声,知道这谎是圆不过去了。
她擡起眼,迎上他的目光,改口道:“好吧,瞒不过你,我其实是公主的媵女。”
“媵女”二字一出。
她清晰的看到姬昌的瞳孔收缩了一下,原本审视的目光中掺入了一丝别样的亮彩,那是一种属于男性君主听到自己合法所有物时的、本能的愉悦。
殷商与周边邦国皆有媵妾制度,姊妹姑侄同嫁一夫,于贵族男子而言是非常美事。
捕捉到对方的细微的变化,殷受心中冷笑。
面上却适时的流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柔弱与忧虑。
她抱着膝盖,故意朝他的方向挪近了些许,干草发出窸窣的轻响:
“公主殿下她性情严厉,驭下极严。我怕出嫁后难以相处,所以想了这乔装逃跑的蠢法子。”她一边说着甚至还一边轻轻抽噎了一下,垂下眼睑,掩饰住眼底闪过的算计,“你不要声张,明日放我走吧。”
姬昌看着她流露的柔弱姿态。
灯光下那张沾着些许草屑的脸惊人的明艳动人,心头一热,便脱口而出:“无需惧怕。既入我门庭,我自会护你周全。”
殷受适时的擡起眼,长长的睫毛上仿佛泪珠,故作惊讶与疑惑:“你……你如何护我?我甚至连你是谁都不知道……”
姬昌并未直接表明身份,但行动却已昭示了一切。
他忽然伸出手,一把将她从她那堆干草上揽了过来。
殷受轻呼一声,猝不及防地跌入他怀中,被他紧紧抱住。
粗布衣物摩擦,发出细微的声响,她能感受到对方胸膛下传来的有力心跳。
“不必知道我是谁,”他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你只需知道,从今往后,跟着我便可。”
说罢,他低下头,温热的唇先是轻柔地吻去她眼角湿意,继而沿着她的脸颊下滑,精准地捕获了她因惊讶而微微张开的唇瓣。
“我定会护着你。”
他在亲吻的间隙,气息微乱的再次强调。
随即,他揽着她腰身的手臂微微调整方向,顺势将她压倒在身后柔软的干草堆上。
殷受的发丝铺散在金色的干草间,仰望着上方男子情动的眼眸,心中一片雪亮。
她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幺。
反抗吗?似乎并无必要。
反而可能破坏此刻精心营造的脆弱顺从形象。
于是她只是微微偏过头,任由对方的亲吻落在颈侧,同时她在心底说服自己:
“也罢,就当是替小姑姑验验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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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续:
后来,姬昌找遍殷姒公主带来的侍女和媵女,当然是查无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