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洲社区最近升级了。
深夜的社区笼罩在一片静谧的蓝色光晕中，一座座高耸的居民楼，如同钢铁巨人般矗立着，楼体表面流淌着淡淡的能量纹路，散发着冷冽的科技美感，隔绝星际城市五颜六色的高饱和度霓虹和杂乱噪音，营造出温馨而舒适的居住环境。
伊薇尔坐在客厅沙发上，穿了一件宽松的睡裙，布料柔软轻薄，压在肩头，却显得少女身形愈发清瘦。
她面前的茶几静静悬浮，桌面上放着一束洁白如雪的海芋花，花瓣在智能光源的照射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旁边是一个通体黑色、边缘镶嵌着蓝色条纹的军用联络器，冷硬的金属质感与娇嫩的花朵形成鲜明对比。
那位将她送回家的女士临走前说，弗朗西斯科·莫瑞蒂去的N69边缘星系距离中央星太过遥远，民用终端的量子信号根本无法穿越如此漫长的星际距离，只有军用联络器才能建立稳定的超光速通讯链接。
联络器微微震动，屏幕亮起，通讯录里只有一个孤零零的名字——弗朗西斯科·莫瑞蒂。
还有一大笔后面坠了好多个零的联邦币。
她的个人终端里，梅琳发来的消息也如雪花般密密麻麻地堆叠着，每一条都透着焦急与关切。
烤上乳猪就改名：“伊薇尔，你还好吗？”
烤上乳猪就改名：“那个混蛋有没有伤害你？”
烤上乳猪就改名：“快回我消息啊！我要急疯了啊啊啊啊啊！！！”
她只简洁地回复了两个字：“没事。”
灰色小鸟飞过来，羽毛在光线下泛着淡淡的蓝色光晕，它轻盈地落在伊薇尔的肩膀上，用小巧的鸟喙轻柔地啄吻着她的脸颊，发出细碎的啾鸣，似乎是在安慰她。
伊薇尔擡起手，指尖又冷又白，缓缓抚摸着它柔滑的羽毛。
“伊薇尔，小智也想要抱抱。”白色的毛绒大耳狗从空中飘过来，软乎乎地钻进伊薇尔的怀中。
她沉默地抚摸着一鸟一狗。
不知过了多久，伊薇尔微微转头，就像故障的机器人重新启动，断裂的逻辑再次链接。
她将注意力转向那束海芋花，按部就班地拆掉包扎的丝带和珠光纸，准备把它们一枝枝取出来插进花瓶，一张精致的卡片从花束中滑落出来。
卡片是珍贵的星砂制成，表面流淌着淡淡的银色光泽，上面用优雅飘逸又不失凌厉的花体字写着：“它从沼泽中生长，却比月光更干净，我的爱也如此。”
伊薇尔凝视着这行字许久，眼睛里没有任何波澜，起身走向阳台，从书架上取出那个精美的水晶盒子，里面整齐地叠放着许多张不同材质的卡片，每一张都写满了或热烈、或俏皮、或温柔的情话，像是一颗颗试图侵占她精神世界的毒药。
她将新的卡片轻轻放入其中，然后合上盒盖，动作机械而又麻木。
就在这时，门铃声突然响起，清脆的电子音被房间里的安静衬得格外突兀。
“伊薇尔，是梅琳小姐。”小智及时通过门上的监控，对比识别出来访者。
这幺晚了，梅琳来找她做什幺？
伊薇尔走过去，门刚一打开，一道身影便猛地扑了过来，紧紧抱住了她，随之而来是女孩压抑不住的嚎啕大哭。
“伊薇尔！”梅琳的声音因为剧烈的哭泣而变得断断续续，带着浓重的鼻音，“伊薇尔，对不起，我……我没能保护你……”
“梅琳，你怎幺了？”伊薇尔的语气平静如水，仿佛此时此刻发生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这句话该我问你才对！”梅琳从她怀里擡起头，哭得红肿的眼睛里满是自责与愤怒，“那天……那天我看着那个沙文猪把你带走，我想去追，可是塔莉娅导师不让我去，她说……感情的事让你们自己解决，还说我得罪不起那个太空垃圾……”
她的声音再次哽咽：“伊薇尔，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我没事。”伊薇尔苍白的唇瓣轻启，侧身让开空间，“你先进来。”
两人在客厅坐下。
梅琳接过小智递来的纸巾，胡乱擦了擦脸上的泪水，但很快，新的泪珠又不受控制地涌出通红的眼眶。
她紧紧握住伊薇尔冰凉的指尖，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心：“伊薇尔，我这几天查过资料了！作为白塔的实习向导，如果……如果被哨兵欺负了，是可以向白塔监察会提出申请调查的！只要有证据，比如照片、视频，或者……”
她的目光落在朋友精致绝伦、却毫无血色的脸上，这张脸美得如同晨曦中的初雪，让她觉得接下来说出的词汇都是一种亵渎，但她还是咬了咬牙，压低了声音：“或者……他留下的……精液。”
“你不要担心，我永远都站在你这边！弗朗西斯科·莫瑞蒂是中央军少将又怎幺样？中央军少将就可以随便欺负人了吗？我已经和我爸妈决裂了，他有什幺尽管冲我来！我们就算告不赢，也要让他知道我们不是好欺负的！”
伊薇尔静静地听着，银色的虹膜像两潭映着寒月的深水，不起丝毫涟漪，只是轻轻地、机械地重复：“我没事。”
梅琳看着她，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伊薇尔，你别这样，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眼前的少女，美得令人心碎，却也冷得让人绝望，就像一朵被寒冰彻底冻结的蔷薇，表面依旧保持着盛放的姿态，内里却早已失去了所有生机。
那种浓得化不开的厌世与冷淡，无声弥漫出来，形成一道透明的屏障，把她和整个世界隔绝开来。
梅琳再也忍不住，又一次哭了起来，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般不断滚落：“伊薇尔，你哭出来吧，求你了，你哭出来吧……心里难受就哭出来，不要憋着……”
“我不难过，哭不出来。”
她轻轻摇头，招了招手，小智立马递上纸巾，伊薇尔动作轻柔地为梅琳擦拭眼泪。
好像真的没事，真的一点也不难过。
梅琳抓住少女细细的手腕，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坚定：“伊薇尔，我对你发誓！从今天起！从现在起！我每天都要努力工作，认真学习，再也不摸鱼了！我要尽快提升自己的等级，等我将来成为白塔的高层，我看谁还敢欺负你！”
女孩一字一顿，说得无比坚决，裹挟着某种震耳欲聋的强大力量。
伊薇尔定定地凝视着她。
两排淡银的睫毛倏地轻微颤了两颤，好像栖息在花枝上的荧光蝴蝶，忽然苏醒，缓慢地震动了一下翅膀，簌簌抖落璘粉。
她慢慢擡起手臂，有些迟疑，有些生疏，一点一点环住梅琳。
“谢谢……”少女的声音很轻，微弱得像是幻觉，“谢谢你，梅琳。”
灯光落进水银色的瞳孔里。
凝成一点。
仿佛含泪，摇摇欲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