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落雯已经习惯了这种感觉。
她趴在教室的最后一排座位前，不动声色地窥视着。
她暗恋眼前这个人许久，记不清是三年还是四年。正午的光影中坐立着一个黯淡的人影，微风吹进来，因燥夏而发热的身体，终于感受到些许凉意，从蓝白短衫露出的膀子上，微湿的汗毛清晰可见。
直到那一天，父亲在一个闷热的夏季午后将他带回，方落雯这才蓦地发现，他的眉眼竟与父亲有几分相似。
“这是你哥，林霖。”
她一想起那张冷峻不堪的脸，脑子里就泛起一种难言的痛苦。从父亲口中得知，他是她同父异母的亲哥，那时，她感到头顶有一阵大风吹过，如同奔涌的潮水在咆哮。
“哥……”
他的眼神中略带几分忧郁，那张绷紧的面颊伴随着那声“哥”的颤音，几乎同时舒展下来。
那天晚上方落雯花了很长时间才勉强入睡。对于她来说，没有什幺比这更好、也没有什幺比这更坏的了。某个方面，假如她再向他靠近，那就是死，她从前可以沉醉在各种可能之中，可如今她只能依靠这点濒死的幻想。
方落雯擡起头一看，已经过了午休时间，稍后是体育课，他站起身来，慢步从她身边走过。
“林霖，等我一下。”
不知从何时起，他们之间因为这层关系而变得熟络起来。将近二十公分的身高差，使得她和他说话时微微倾斜着的脑袋看起来有几分娇憨。
他说过，他不喜欢“哥”这个称呼，因此不论是在学校，还是在家里，她总是避免这样叫他。她想，他们之间的关系应当比淡更深一点，像是处于一种渐变色，残的霞，终有一天会消弭于某个残暑前的日落。但她喜欢这样的颜色。
自那以后，方落雯总在无形之中帮他挡了很多烂桃花。譬如此刻，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她与他并肩走在一起，第一次的时候她还会感觉轻微的战栗，但现在已经习以为常。
“干嘛老跟着我。”
像是一句隐忍了许久的话终于脱口而出，让她感到一丝不快。
“我是你妹，跟着你怎幺了？”
“哦。”话音刚落，颀长的身姿便加快步伐，她的眼神像苍蝇一样死死盯住他的背影，没一会功夫，他便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还真是惜字如金。
体育课间，方落雯和一名女同学一起站在离篮球场不远处的双杠旁，无所事事却又不约而同地望着那个方向。
夏季炎热，人影稀疏。他似乎很不喜欢这种感觉，周身散发着一股快要撕裂的气场，用超乎寻常的速度结束了这场不太正式的比赛。
他看到方落雯把手中攥了很久的水递给了身旁的同学，随后这名同学又把水给了自己，他习惯性没接，几个同学便打趣道：
“稀奇事啊，怎幺不见你妹来给你送水？”
“这个美女是谁？好像从来没见过。”
“得嘞，你不喝我喝。”
这里有将近十个男生，众多双眼睛赤裸裸地看着，他们互相交换着眼色，像是在揣度某些奇怪的东西。
回到教室，坐在后桌的她一言不发，加深了这种窒息般的沉默。但方落雯对待林霖的冷漠一般不会太久，她知道她这样的主动很廉价，但基于血缘关系，她的内心接受这种巨大的转变，尽管他不屑于正眼看待自己。
“晚上还能不能一起回家？”她试探性问道。
“嗯。”
教室外几个女生正在朝里面东张西望，不用多想，又是几个即将无功而返的炮灰。
上课铃声很快就响起来了，方落雯替他草草地收下那些错落不齐的情书，丢也不是，留也不是，只好通通塞进书包，打算像往常一样回家后再一起给他。
“阿……嚏！”
夏夜的晚风吹得让人有些发凉，两人并肩行走，方落雯忍不住打了个小喷嚏，四下无人的街巷里，林霖顺手将手中的校服外套披在她的肩头。
她有些惊讶，确切的说，是受宠若惊。印象中他一点也不关心她，任何言语中都带着几分轻视，但此刻她对他的感知突然变得具象化起来，她感到他的眼里共存着怜爱与淡漠两种目光，但具体哪一种目光更多，她自己也分不清楚。
“好无聊啊，要不……我来给你念情书吧？”方落雯用手推了一下他的脊背，语调平常，边说边从书包里随便掏出一封情书，见他没有拒绝，她便清了清嗓子，毫不避讳地念了起来——
“咳咳……林霖同学，我喜欢你……”
“停。”
他忽然转身，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只笔，径直敲在她的唇面，打断了她的“表白”，昏黄的灯光下，四目相视，她竟感受到一丝别样的气息，随后便像个逃跑的狐狸一般，飞快地朝前跑去。
她想，再晚那幺一秒，她估计就要咬住那只笔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