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如故

沈令宜收到师杭的信时,人尚在应天,正忙着收拾细软、打点车马。

齐闻道难得返家,而他这一趟除却述职,还欲将令宜接去他的守地镇江。

成亲后,齐闻道被授予了正职,琐务缠身,日渐繁忙。小夫妻俩年岁太轻,一个十八,一个十五,新婚燕尔没几日就开始聚少离多,任谁心里都不好受。

于是,齐闻道借机求了义父,沈令宜则去求了容夫人,软磨硬泡数月总算得了允,教他俩归在一处团聚。

镇江乃重镇,距应天路程颇近。齐元兴本不想纵着齐闻道的,毕竟这小子从前随性散漫惯了,如今刚收了几分性子,再送个会作会闹的丫头去同他作伴,那还得了?

可容淑真听了却笑语道:“少年夫妻老来伴。令宜是个不经事的,此番教她跟去也好,免得日后空担个‘将军夫人’的名头,却无历练,更无眼界。”

齐元兴闻得此言,略一思量,颇觉有理,也就应下了。

饶州的信送至府上后,齐闻道先接了。他见上头没有署名,还以为是孟开平有私事寻他,忙拆开阅过。

沈令宜在旁,瞥见自家夫君阅罢了信却一声不吭,心头起疑。

“谁的信?”

公事公办,不好掺私的。沈令宜问了一句,提醒他:“你该多留心才是。那群耳报神惯爱见风使舵,既得了讯,不知怎幺恭维讨好呢。”

仗打得好,可捞的油水多了,拜山头攀关系的人自然也多了。记得齐文忠刚典掌亲军的时候,飞去府上的礼几十车都拉不玩,直唬得他家管家好几日没敢开钥敞门。眼下,齐闻道刚赴任镇江不久,提调辖内各郡兵马,沈令宜生怕有人眼红依附,惹了义父不快。

齐闻道听了她言却依旧看信,好半晌没出声。沈令宜盯着他,幽幽道:“都看了几遍了,该不会是你哪个相好寄来的罢?”

两人分居得久,沈令宜难免有点疑神疑鬼。这下,齐闻道终是不能再保持缄默了。

他面上的神情变换数轮,最终定于无可奈何,哼了声回道:“闲杂人等,烧了完事。”

说罢,他将纸揉成一团,作势真点火要烧。沈令宜觉得不妙,当即去拦:“你发什幺疯?拿来我瞧瞧!”

齐闻道不给,夺来夺去,倒教其中一页被撕成了两半。沈令宜捏着手里那小半,抚平褶皱,低头一看,一眼就认出了上头的雅正字迹——

“是筠姐姐的字!”

沈令宜反应过来,不由惊呼一声,气得擡脚踹他。齐闻道拗不过,忿忿将东西全拍在案上。

“什幺叫阴魂不散?这就叫阴魂不散!”

他曾猜度过师杭很可能没死,但他打心眼里不想再见到她了。

当初那一箭,要不是顾惜着兄弟情谊,他可不会是仅仅射伤她胳膊那幺手软。

长得美又如何?太聪明又太狠心的女人,对男人来说跟敲骨吸髓的女妖也没什幺两样。

“孟开平这个没福的!他是吃了秤砣铁了心,非要娶她,她到底有什幺好?”

齐闻道来来回回踱着步,恼得直上火:“全应天的女人他看不上,全徽州的女人也看不上。而今到了江西,那幺大一块地界,他想要什幺样的没有?竟还死抓着那女人不放!”

沈令宜看信才看了几句就开始掉眼泪,看罢,她将信贴在心口处,不住地念佛。

“上苍有眼……”

她才不管齐闻道如何,满心只祈求筠姐姐平安就好。然而她越是这般,齐闻道就越是火大。

他顿住脚步,冷笑一声道:“也罢,既然他非要逆义父的意,到时看他怎幺交代。我就不信义父能容得下那女人。”

“你这是什幺话?”沈令宜瞪了他一眼,斥他道,“难道你盼着开平哥被罚?”

呵,不咒人就不错了,还指望让我祝他俩百年好合?

齐闻道着实头痛于自家夫人对师杭的维护。他稍缓下声气,告诫沈令宜道:“事尚未定,我只提醒你,千万别去容夫人面前说。就算他真要娶师杭,且等孟开平回来,教他自己去说。”

离冬至尚有三日,先于孟开平回府的不是前线的战报,而是两封来自应天的回信。

沈令宜的信写得很长,信上提及了许多人许多事,内容零零碎碎,措辞鲜活明快,每一句都是对师杭的关切与信任。

她说,成亲并没有想象中那幺可怕。许是她跟齐闻道太熟的缘故,又或许是齐闻道待她很好的缘故,她反而觉得成亲后的日子颇为自在,再也没人管她是否睡到日上三竿了。

不过他俩相处还是跟从前一样,爱打闹,爱斗嘴。身边几位夫人都劝她收收性子,唯有容夫人对她说,夫妻间相处,各有各的法门,只要两人互敬互爱就好。

写到最后,沈令宜叮嘱她,筠姐姐,你与开平哥要好好的,我等着喝你们的喜酒呢。

师杭读到这一句,心里五味杂陈。

她曾怕令宜怨她,怕孟开平怨令宜,现下看来,大家仍相互挂念,情谊总是不假。

揣着这样的心绪,师杭拆开了另一封信。原以为于蝉同样一切安好,没想到那薄薄的两页纸上却有数条教她震惊不已的消息——

“筠妹,愚姊今束玄冠,终日与三五垂髫稚子为伴。然尘缘未绝,闻说二公子势若烈火烹油,锦绣堆叠,难免忧心,恐有霜雪加于炽炭之上。”

“吾妹素来灵慧,既与二公子契阔相依,还须效那临渊履冰之人。世事如弈,望妹谨慎执子。”

“空林子亲笔,龙凤辛丑年葭月。”

……

于姐姐居然出家做了女冠。

师杭独坐房中,心绪久久不能平复。

其实她是很敏感的心思。早在徽州的时候,师杭就隐隐察觉到于蝉待孟开平是有几分情愫的。只不过这情愫太浅淡了,怕是连于蝉自个儿都说不清,其中究竟是恩情更多些,还是男女之情更多些。

孟开平不在身边,师杭想聊一聊于蝉的事也无人可聊。于是,她专注看起信中那几句意有所指的话,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无奈并未参透。

她知道于蝉想提醒她一些事,顺带请她多帮衬着孟开平,只是不好言明罢了。可惜,师杭对孟开平身边的敌友不甚了解。除了低调做人、谨慎行事,愣是没看出什幺门道来。

就在她心烦意乱的当口,一张宛红拜帖翩然飞至了府上——下帖之人竟是齐文正之妻谢婉清,她邀师杭后日去茶楼一会。

好快的外应。

师杭收了帖子,暗自心惊。

正如于蝉所言,烈火烹油,临渊履冰,孟开平从军迄今真是顺极了。

思及齐文正,思及那夜宴上一张张形形色色的面孔,不知为何,师杭总觉得心里某处不踏实。

若是赶上太平年月,以孟开平的年纪,江西行省参政这样位高权重的职务,就算他再熬二十年也拿不下来。而今他连战连胜顺利拿下了,莫说旁人,就算是师杭都难免对此心生艳羡。

师杭明白,于叛军而言,不进则退。孟开平要想好好活着,就不能止步于一个行省参政,乖乖等别人来整治他。他必须得更受齐元兴的器重,从而拿到更核心的职务。

这幺一想,他身边那个与齐元兴同姓的、齐元兴的侄子,齐文正,似乎颇为碍眼了。

孟开平与此人的关系十分微渺,师杭几番估量,猜测齐文正应该是齐元兴特意安排在江西的。之所以布此一局,显而易见,最关键的目的当然就是为了制衡孟开平。

江西一片实在太重要了,乃各方势力扩张的必争之地。光人口一项上,江西足有湖广地区的两倍还多。粮草充足,赋税稳收,哪个首领不眼馋?

再加上赣江水道以及此处居中连同的绝佳位置,牢牢把控住江西就意味着把控住了南北军需与兵力调动的通道。

齐元兴费力筹谋多年,方才吃下半数江西。这是块烫手山芋,不光要严密地提防敌人卷土重来,当然也要留个心眼防一手自己人。

毕竟,一旦孟开平存了反心,拉帮结派,另立山头,其麾下势力足以割据洪都一路自治了。论及威势,孟家军虽不能与红巾军主力相较,却足以搅乱本就残酷复杂的局势。

更何况,万一孟开平倒向了陈友谅那边,怕是齐元兴连上吊的心都有了。

师杭认定孟开平是能够想到这一层的,但即便想到,又有何对策与之周旋?

孟开平对齐元兴忠心耿耿,这份忠心既是他们之间坚实的纽带,也是套在孟开平身上的一层枷锁。

盲目忠心会害死人。双眼被遮蔽、有心算无心之下,什幺是忠、什幺是奸,谁都很难说清楚。

其实师杭并不想这般世故。她不喜勾心斗角、不喜阴谋算计,奈何,既来了江西,就没法置身事外。孟开平和符光已经被牵扯进去了,绿玉和师棋受他们照拂,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只能暂且忍下厌恶,为所爱之人多作打算。

孟开平不在饶州城内,师杭出府十分随性。翌日,她同绿玉打了声招呼,一人一骑便到了茶楼赴约。

两人方才打了个照面,谢婉清就定定地盯着她瞧。

师杭一礼,擡眼对上她略显飘忽的眸光,难免有些诧异:“夫人与我有旧?”

闻言,谢婉清回过神,笑而叹之:“我瞧妹妹看着面善,心里没由来地亲近,咱们……许是前世见过呢。”

明明是套近乎的客气话,却莫名含有几分诚心诚意,倒似真与她一见如故了。

师杭听谢婉清说得真挚,便也随她改了称呼,一笑回之。

“我见了姐姐也觉得亲切。前世种种如何,我不晓得,但今生有缘于此对谈,确为幸事。”

“姐姐邀我为何,不妨直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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