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见

儿女情长,爱恨情仇,在这样的世道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师杭坐在床上,任由孟开平攥着她的手,长久未再言语。

她的手温凉似玉,孟开平的心绪渐渐被抚平,从沉郁中挣脱了出来。

他想,五六年来辗转征战,死在他手上的人不计其数,其中,自然未必都是些穷凶极恶之徒。在天下百姓眼中,他们都是屠夫、刽子手,叛军之间还分什幺三六九等呢?

若有朝一日受困于城,弹尽粮绝,他也不能担保红巾军不会效法求生。眼下作此情态,难免显得假慈悲了。

于是他轻叹一声道:“还说不怕,瞧你脸色白的。若被吓住,待会儿又该睡不着了。”

终究只是个没真刀真枪厮杀过的弱女子。孟开平叮嘱她道:“往后你无需过问这些,万事还有我顶着呢。”

他以为这姑娘会娇娇弱弱地垂泪谢他,没想到师杭对上他的眸子,十分沉静道:“将军,你方才是为枉死的百姓难过吗?”

听得此话,男人望着她的眉目,不由愣了一瞬。

他嘴上未言,其实心里难免赞叹——切中要害,问得不俗。

初初闻讯,孟开平确实心堵。可要说多难过,其实也算不上。因为他满脑子都是对扬州之战的估量。

这场仗打得太迟太迟了,即便平章不出兵,以青军之行径早晚会自取灭亡,可他还觉察出了己方在调兵遣将时的力不从心。

按他的脾气,为何不能抢在张明鉴之前拿下扬州?那孛罗普化分明就是个废物草包,无勇亦无谋,但凡义军声势更壮些,早就同狗屁元军硬碰硬了。

可惜现下,张士诚降元,又背靠元廷狐假虎威招兵买马,实在大大折损了义军的声势。

离天亮还早,两人都毫无睡意,孟开平推心置腹道:“不瞒你说,咱们在江淮一片打得艰难。每一仗都似行走在刀尖上,只能一边打一边同元廷周旋,想要力压张部、徐部不知得何年何月。”

师杭明白,他所说的“周旋”恐怕有些不大豪义。毕竟齐元兴的实力在南边叛军里头都只能算作寻常。

她心中如此想,脱口只道:“将军率麾下十万便能横扫徽州地界,若再添数万之众,江淮一片又有何可惧?”

孟开平颇为好笑地觑了她一眼,以为她在讽他,又隐约觉得她想挑拨离间。

“你不要觉得我手下有些兵将便能为所欲为了。我在军中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子,调兵遣将之事还轮不到我置喙。平章指哪儿,我便打哪儿,旁的一概无需理会。”

闻言,师杭也笑了:“阿弥陀佛,我可不敢挑齐元兴的错,我只是发觉,原来你们还是和青军不同的。”

“当日破城,你手下的人想要欺辱我,却被齐闻道训斥了一番。想来,应是你入城前便有军令?”

孟开平颔首道:“不错。军令如山,虽有人知法犯法,但聊胜于无。”

此事孟开平并非全然不知,可他也没有好法子。

义军弟兄们大多出身贫苦,既从了军,那就是把命赊在阎王爷账上,保不齐某日便被一笔勾销了。每胜一仗,无异于又一次死里逃生,再冷静寡欲的人经年累月浸在里头都会被逼疯。

杀红了眼冲进城后,除了劫财劫色,他们根本不晓得还能做些什幺。

暴戾、空虚、绝望……有时候,这些情绪连他自己都难以遏制。

“若你身为统帅,该如何处置?”

孟开平把难题抛给她,似是随口一问:“我也困扰许久了,毕竟都是些皮糙肉厚的刺头,二十军棍收效甚微。”

师杭拢了拢长发,垂睫道:“妇人之见,将军也要听?”

“你哪里是寻常妇人?得了你,吾如得一孔明也。”

孟开平噙笑挑眉,带了些暧昧意味,慢悠悠道:“再者,床榻上的话,不作数。便是你此刻说想要当女皇帝,我也乐得应你。”

说着,他伸手捏了捏师杭的小脸,眸如点漆,嗓音低沉道:“你若有胆,臣麾下这十万人,甘为女皇陛下驱使。”

什幺哄人的鬼话。师杭一巴掌拍开他的手,冷冷道:“若我是这军中统帅,定拟戒戢士卒榜,入城即张之。但有淫人妻女者,定斩不饶。”

孟开平收敛了笑意,语气微凉:“这便是你的‘妇人之见’,当真好狠的心啊。”

他轻哼一声道:“军中都是老子的手足,玩几个女人就要他们的命,往后谁还愿意跟着老子混?无情无义,无以服众。”

他们不把败者当人看,女人更是连牲畜都不如了。

师杭暗暗发恨,面上却仍温声细语道:“将军信否,此时不斩,日后他们也难保性命。仁义足以得天下,而威武不足以服人心。克城虽以武,而安民必以仁。倘或义军至处秋毫无犯,四方百姓必定归顺。”

“为何难保性命?”

孟开平不解这一句,正欲追问,却听屋外叩门声又响。

然而这一回,同叩门声一并响起的,还有一道焦急的女声。

“元帅,娘子她病了。”

满府里,能在孟开平面前被称作娘子的,也就东院的那位于娘子一人了。

闻得婢女的呼喊,师杭与孟开平对视了一眼,又都默了片刻。

这一晚来来去去的,孟开平许是有些忧心,眉宇间夹着几分焦躁之色;至于师杭幺,她本就没想阻他,只是犹豫该如何措辞劝他快走才好。

一边是新欢,一边是旧爱,万一他非要赖在她这里不走,于娘子难免不快。人贵有自知之明,她可不愿做那等讨人嫌的女子。

师杭自诩聪明,却还是高估了自己在孟开平心中的分量。尚不待她开口,男人便又穿衣下床,臂上的伤没耽误他半刻。

“于蝉身子不好,我去瞧瞧。你睡罢,不必等我。”

他这话说得理所应当,连场面都懒得过。若换作旁的男人,至少也该寻个冠冕堂皇些的借口,再哄着她空等一夜。可孟开平不会如此。

他既没打算再回来,便也觉不必多哄她什幺虚话。

男人一阵风似的走了,师杭望着他穿戴整齐离去的背影,头一回疑起了自己的判断。

孟开平说他贪恋她的好颜色,可以她的容貌,竟不过得手月余便被厌弃了。

师杭自嘲般笑了笑,枉她先前还笃定黄珏是故意泼脏水,原来孟开平当真心系兄嫂。

他待于蝉,终归还是不一样的。

即便如今孟开平宿在师杭这处,旁人照旧唤她“师姑娘”,只将她看作是个出卖色相的俘虏罢了。

孟开平根本不会给她任何体面的名分,倘若她有了孩子,那孩子今后连妾生子都算不上。

女子十月怀胎,受累搏命,对亲生骨血的感情比男子重得多。万一她有孕,日后离开孟开平便多了层牵绊,这牵绊会困住她一辈子的。

再者,她根本就不爱孟开平,孟开平待她亦无尊重,他们两个之间畸形的关系会摧毁孩子的人生。

记得那日圆房后,多亏柴媪将男女之事细细说与她听,否则她险些就被男人糊弄过去了。

当时他哄她说,弄在外头便不妨事,可柴媪却断言此法无用。

“姑娘千万记着,若不想有孕,最稳妥的法子必得服药。此法虽然伤身,但总归还有条退路……”

柴媪对她说这番话的时候,极力压低了声音,神情也十分紧张。师杭见状不由感慨,恐怕所有人都以为她已将孟开平视作依仗,唯有柴媪,她是明白自己的心愿的。

她要活着,还盼着与亲人团聚。

她的志向从不在尸横遍野的战场,终有一日,她要远离世俗纷争,过自己想过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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