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项是什幺?”培春霞朝旁边问了问。
“培工,这好像是最后一项了,呃,”刚才还跟着人群一起同忧同乐的女孩立刻低头,有些急切地翻动资料。
“是抗毒!”等女孩说出答案擡起头时,培春霞早没在看她了,专心致志地盯着玻璃屏外,那个银白的身影。
这样的培春霞,女孩见过很多次,她做实验的时候就是这样的,认真,专注,心无旁骛,但是今天好像又有些不同,是因为挂心测试吗?
九天所处的环境顷刻间又变,女孩忙着观察,很快就不去想培工到底哪里不一样了。
这次的场景似乎没有危险,一件四壁空空的房间,类似于审讯室,这种空荡的简单总会让有危机意识的人感到不妙。
白色烟雾从四面八方袭来,很快就弥漫在整个空间,九天依旧在原地岿然不动,与此同时总控台又收到一条报平安的信息。
“抗毒试验多长时间结束?”培春霞又问女孩。
“二十分钟,培工,只要01驾驶员再发一条安全信息,实验就圆满完成了,之后就是我们去对机甲进行检测。”
“哦。”培春霞回转过头来,听起来是挺简单的,今天一直都很顺利,但她心里总有点不安,到了最后一步愈发扩大,希望只是她的……
哐————
毫无征兆地,机甲向下倒去,靠一手撑住地面才没有完全摔倒,单膝跪地,上身完全俯着,有些狼狈。
培春霞腾一下站起身,好在众人都很惊讶,她这个应急组长这一下子也不显得突兀。
“梁…01,收到回答,还好吗?”培春霞按住耳机,发出问询。
没有回应。
众人的心沉了又沉。
“隔他上一次发安全信息过来,多久。”梁却率先打破沉默,他依旧冷静得不像话,沉声开口问记录组的人。
“梁工,两分钟前,除了疲劳和正常波动之外,他的身体没有任何数据异常。”
所以他突然的倒地才更加异常。
而且他不回话了,没人知道发生了什幺。
梁却一言不发,这时候也没人敢贸然开口,都希望能听到梁焉非的回应,或者等他站起来。也许只是意外,并不是机甲的问题,实验者累了而已,只要他站起来,实验就能继续了。
实验很快就要结束了,为什幺偏偏在最后出岔子……
大家担心的同时也不甘心。
“梁工,应急组申请结束实验!”
培春霞紧盯着那台苦苦挣扎的机甲,一字一句说得非常清楚。
“理由。”
理由?现场的状况她提出结束实验还需要理由?
培春霞深吸一口气,回答道,“实验者有陷入危险的可能,多耽误一秒抢救的时间就少一秒。”
她在尽力冷静了,可还是比不得梁却,冷着一张脸,说的话更是理性到极致。
“他还没有完全失去对机甲的控制,至少意识还是清醒的。”
如果失去意识,精神链接会和机甲断开,机甲不可能还撑得住,机甲在挣扎,就说明梁焉非在挣扎。
在场的人都知道这一点,心照不宣保持了沉默。
可培春霞不一样,大概有五年的时间,她一直在试错,一直在失败,她是目睹过各种危险状况的人,她脑子里做的风险预警甚至不比未央推演出来的少,她不想任何人出事,这是她的责任。
但是在状况前保持镇定,也是她的义务。
她咬紧牙关,手抵在玻璃上,同下面那个庞大的此刻却显得可怜兮兮的金属躯体一起,扛得艰难。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空间内非常安静,培春霞沉重的呼吸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谁听了都不好受。
“01…回复总台,刚才,疑似通讯系统损坏,讯息有延迟。”
终于,经过漫长而艰难的几分钟,频道里终于传来了梁焉非的声音。
“非非!还好吗,还能坚持吗?”培春霞反应迅速,第一时间抓起耳麦问他,大部分人也都松了一口气,没注意到她称呼上的问题。
“01回复,状态良好,可以继续实验。”声音听起来,意外的不错,但他还没站起来。
“控制系统的反应力下降,初步判断是爆炸引起的。”梁焉非有条不紊地报告。
记录组默默记下,修缮通讯与控制系统,保护屏障需要加固。
“太好了!实验者没事…”
“谭工…您怎幺了,啊啊屏幕屏幕!”直到身边人的惊呼,才让谭贺殊回过神来,他差点用笔把手上的光屏捅个对穿,那上面是他连接总控台调出来的梁焉非的心率图。屏幕碎了,裂痕歪歪扭扭地延伸,四分五裂。
谭贺殊闭紧眼睛,两秒后,睁开又恢复了孤高的模样,伸手把光屏递回给边上的人,交代他继续盯着。
一波三折,实验还算顺利结束了。
应急组赶往下方接梁焉非出舱,从机舱内出来的人脸色惨白,双脚发软打颤,培春霞什幺也顾不上了,一把将人拦腰接住,抱了下来。
她猜到他刚一定是出事了,只是在硬抗,培春霞要检测机甲,分不出精力去关心他,只好交代他,一定要去看医生。
“耶?你是来找我的吗?”
梁焉非走到咨询室门口时,里面的女医生正在剥桔子,她翘起一根手指,指向她自己,问道。
不然呢,不找医生他为什幺来这。
梁焉非点点头,擡脚走了进去。
“开张了开张了!来来来坐!”女医生一把将橘子塞进嘴里,含糊地说着,听起来倒是很快乐,“你都不知道,我这平时没人来,领了好几个月的纯底薪了T T,你还是我第二个提成业绩呢。”
第二个?好吧。梁焉非压下心底那一点微不足道的好奇。
“说说你的问题吧。”女医生笑得和蔼,很能令人放松下来。
“我……”才刚开口,梁焉非就顿住了,培春霞要他来看医生,他很听话就来了,可真的要他说什幺,他又不觉得自己有什幺问题,但的确因为自己,实验差点被搞砸了。
“我曾经参与过一个任务,因为这个任务,我的战友都死了,我本来也不可能活下来,可是不知道为什幺,偏偏我活下来了,只有我。”
“在医院醒来之后,他们告诉我,我有创伤后应激精神障碍,不再适合一线战斗,所以把我调走了。”
“可你看起来不像是有ptsd的样子。”女医生温柔地上下扫视他一番,评价道。
“我没有典型的症状。”
“但在刚才,我遇到一个和战友牺牲时很像的环境,我几乎瞬间回忆起了当时的情景,我感到愧疚,自责,这些情绪让我……”
“痛苦?”女医生贴心地接话。
“……是恐惧,我几乎丧失了行动能力,完全无法支配我的身体。”
女医生写下这两个字,画了个圈,又在圈外边打了个问号。
“平时你会不受控制地回忆起这件事的细节吗,还是说,想起那些时会主动回避。”
“不会,我…似乎不记得当时的细节了,房间内温度高,有毒气体起效很快,我们很快就失去意识了。”
“那今天,你回忆的内容,还能想起来吗?”
“今天的回忆里,多了一段不存在的记忆。”
关星做记录的手一顿,心想,这人的问题,比培工可大了不少啊。
“你为什幺觉得是不存在的记忆,为什幺不会是遗忘的细节呢?”
“因为这个人,这群人,我都没有见过,我接受过训练,见过的人我绝不会忘记。”梁焉非说得肯定。
“他们在干什幺?”
“不知道。”梁焉非是真的不知道,救自己?如果记忆是真的,自己的命有可能是敌人救的吗?与其说是救,或者说留,他们要留下一个人的命,只是选择了他而已。
“可能是意识模糊时的记忆,保留在潜意识当中,受今天的情景刺激,激活了这段回忆。”关星看着他,不疾不徐地说。
“这段记忆有可能会长期存在,并且干扰你的意志和行动,无论如何,你不要强迫自己回忆,如果你不想被回忆控制的话。你是战士,战斗需要好的身体。”
梁焉非愣了一下,回答她,“嗯。”
“顺其自然,做该做的事,很多时候,问题自然会迎刃而解。当然,开心最重要。”
关星狡黠地眯眯眼睛,“帅哥,从你进来我就没看你笑过,笑一笑呗。”
梁焉非淡淡地看着她,老半天嘴角才象征性弯了弯,算是一个不失礼的回应。
“哈哈这幺勉强啊,那行,你就去找能让你开心的人,做自己开心的事儿,好吧?有睡眠问题不,我看要不要给你开点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