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下雨了。
谭珏往年的忌日一向天气晴好,今天却阴云密布,似山雨欲来。
齐越把车停在路边,提了一把伞,靠着车身看她老师在花店里忙碌挑选的身影。
第一年的时候她很自然地说起要代老师买,她想祭奠一般就用菊花或者白玫瑰,平时简君商的很多事都由她代劳,一方面要她多露脸,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她老师真的懒,有时候文件都火急火燎找上门了,发现老师还在家里无聊盘头发玩呢。
但这件事简君商拒绝了,没有说任何多余的话。齐越想,这位女士对老师来说应该挺特别的。
简君商为谭珏买了很多年花,他挑得很快,付了钱就抱着花走了出来。
他穿着一身肃穆的黑西装,长发挽成一个发髻,用簪子斜斜地固定在脑后,两鬓的碎发被风扬起,飞扬的弧度尤其漂亮,他人更胜。
齐越想,老师宅在家里的时候肯定经常捣鼓自己的头发。
光看老师手里的花,很难想象那是一束悼亡花,各式各样五彩缤纷的花朵都身藏其中,像是捧来了一个春天的花园,不像祭奠,倒像是求婚。
齐越又想,谭珏生前一定是位可爱的,且热爱生活的小姐。
“想什幺呢,上车。”老师在叫她。
齐越回神,想去给老师开车门,简君商先她一步,自己开车门上车了。
齐越没在意,打开车门钻进驾驶座,她得赶快了,今天天气不太好。
“哎,越越,我感觉你现在有点太宠我了。”
齐越颇有些无奈地瞟了一眼上方的后视镜,她老师将花抱在怀里,一脸自然。老师偶尔会这样,说一些她摸不着头脑的话。
“哪有,是应该的。”
“真的幺?”简君商拨开花瓣上一只小虫子,两指合力捏死了,死亡悄然无声。“有些事情不该你做的,我怕你在我这儿做了,将来在别人那儿会分不清什幺应该,什幺不应该。”
简君商没明说,他是觉得齐越太老实了,这样的性子很容易吃亏。她还年轻,将来走向哪里都是可能的。
“……老师,我一直都会是您的,学生的。”
“嗯。我知道,我是想说,你对别人,不可以像对我那幺好。”
简君商说完就不再开口,渐渐地,在轿车的轻微颠簸摇晃中沉沉睡去。
恍惚间好像做了一个梦。
梦里回到了谭珏呱呱坠地的那年,百日宴上自己第一次见她,抓周选中了一本法典,因为太沉了举不起来,干脆往下一趴,枕那上面睡着了。那时候谁也不会想到,谭珏经年后真成为了一名法官,亲自审判了自己罪行累累的家族。
阿珏很聪明,但人比较调皮,经常在家听教训,她烦了的时候就喜欢来找简君商,不管是翻墙还是爬窗,她总有办法。
阿珏18岁那年,谭家发生了两件大事,谭贺殊出生,谭珏母亲林率女士的死亡。
严格意义来说谭贺殊和谭珏并没有多少关系,母亲是父亲的续弦,谭贺殊的父亲谭琮并不是她亲哥哥。所以母亲的死亡,对当年的谭珏来说,大概是谭家送给她唯一的,成年“礼物”。
那时候她还在国外读书,匆匆赶回来的时候,母亲只剩下一把灰了。没人向她表示哀悼,他们轻蔑的眼神似乎在暗指,你妈妈死有余辜。谭珏不太看得起家里的某些人,自母亲死后她收起浑身利刺,伏低讨好,费了一番功夫才得知真相,母亲并非肺水肿猝然离世,而是被发现做了特情组的间谍,在秘密调查谭家,妄图蚍蜉撼树。母亲当即被控制住了,几位长辈召开家族会议,像进行宗教仪式般,在众人面前结束了母亲的生命。
没人敢告诉谭珏,虽然她惹出的事也不少,实际上骨子里正直得不像话,更何况那是她的母亲,她怎幺会选择和谭家的利益站在一边,谭珏的地位一落千丈,曾经那些她天生拥有甚至于不屑的东西,她需要非常努力才能修补重建,她要给母亲报仇,要瓦解谭氏盘根错节的蛮横统治,她只能伪装起来,她很聪明的,那些人丑陋的做派她一学就会了,她害怕自己装着装着就真成了和他们一样的人,她开始失眠,各种魑魅魍魉在她脑海里撕扯,精神状况岌岌可危。
简君商陪她度过了一段无比艰难的日子,她在谭家睁眼到天亮,简君商在她身边的话会好一些。简君商想了很多办法来哄女孩睡觉,什幺香薰啊,中药枕啊,助眠灯一个不落,但他知道,最管用的一种,是让谭家倒台。
那时候,谭珏就能睡一个好觉了吧。
“老师,老师?醒一醒,墓园到了。”
简君商骤然睁眼,那束花依旧被自己稳稳当当抱在怀里,齐越站在车外替他打开了车门,他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还有些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有一粒飘雨砸到了他的鼻梁,他擡头望向撑伞的女孩,她身后是连绵的雨幕。
他略有些迟钝地开口,“……你,肩膀湿了,给自己多打一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