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丁一娣和丁大田被关在哪里，我只知道，落地后我被关进了当地的警所。
由于路上我反抗得太厉害，逢人便打，打不过就咬、吐口水。身上每一处皮肉都散发着常年积攒的脏兮兮的恶臭，这些都让人唯恐避之不及。
警察只好暂时把我关进临时关押犯人的铁牢里。
我躲在角落，透过一条条栅栏般冰冷黢黑的钢铁望着外面灯火通明的忙碌，看他们在桌子面前走来走去，有人拿着个长方形的匣子讲话。
有个女警看我实在可怜，忍不住扔了一块小面包进来。
我冲过去将面包捡起来再躲回原位，等再三地确认外面没人再看我后，才安心撕咬开包装袋吃了起来。
那个甜面包实在小，比我的巴掌还小，我吃完仍不抵饿，一边舔着包装纸，心中却想，假如能把我一辈子关在这里就好了。
那是我第一次明白甜是什幺味道。从此以后，那种霸道又神奇的触觉令我难忘，很像往后顾奕承每一次用他温暖的手抚摸我脑袋时的感觉。
也令我明白，爱就是这样容易上瘾的能触动神经的知觉。
“这里还有——”
下一秒，有一把如温开水般暖而润的声音响起，不疾不徐地，冲击着我那从未听过这种仙乐的脑袋。
我恶狠狠擡头，才发现铁栏边蹲着一个高瘦的少年。
他穿着高领的墨色衬衫，整个人清冷，散发着一股厌世的疲倦，犹如生来存在于黑夜。可他的脸又如此耀眼，眼睛令我想起晚上的月亮。那样凉，那样薄白，那样平静与好看。
那是年少时的顾奕承，他的手主动伸进来，手心里躺着五颜六色的糖。
明明比刚才的小面包还要小，却对我充满了强于十倍的诱惑力。我期待他什幺时候喂鸡一样将那一颗颗包装美味的糖果丢进来。
可他没有。
他只是静静等着我去拿。
我望着这只修长有力的手，手指干净漂亮得如同白玉。我想起自己黑瘦的手指，想起丁大田粗糙皲裂的手，还想起丁一娣枯柴如鸡爪的手，我们都有一个共性，指缝常年都是黑色的污垢。
那一幕，叫我在许多年后才莽撞且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顾晓梦为什幺会如此恨我。
她也曾有这样漂亮的一双手，而我是挤压在她指缝里的污垢。
正如往后她每一次看见我，都会轻叫出来的一句“阴魂不散的脏东西”。
少年身后站着几个穿着制服的男人，其中一个年纪稍大，适时开口说：“这个男孩也是从犁村解救出来的。太凶了，没办法只能先关着。他应该是……丁大田的儿子。”
警察局长斟酌着言词，好似顾及对方颜面一般，说“丁大田”而不是“顾晓梦”。
被拐卖的女人大多数都会生下孩子，而受害者对孩子的态度也分为极端的两种，要幺为了孩子认命，要幺就如顾晓梦这样，极端的抗拒极端的仇恨，容易应激。
至于受害者的家人也没有选择是否接受孩子的权利。可顾家不是普通家庭，如何安置这个孩子容不得它人置喙。
那时我并不知道我此后的命运，成为一个棘手的存在寄存在顾家。他们不愿意接纳我，也无法放我出去任由自生自灭，随时像个定时炸弹不知道什幺时候就被有心之人利用炸开了。
而此刻我根本顾及不了他们说了些什幺，只是把渴望的目光盯着那只手。
少年闻言只是轻微皱了皱眉，却没有说什幺。他不想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这种无畏的坚持上。
他仿佛看懂了我的心思，拱起的掌心轻轻地一转，糖果安静地堆落在地上，擡起眼睛注视着我：“我放在这里，你想要就自己来拿。”
说完，他才慢慢起身离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