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年,苏锦言一直住在东宫深处,一间没有名分的小院子里。
既不是妃,也不是奴,只是个“被容留”的人。
白日读书、种花、制香,夜里他来,沉默地将人拥入怀中。两人从不谈朝局、也不提后宫的琐事,仿佛早有默契,就在这寸天寸地之间,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
感情起于何时已不可考,她却明白,自己早已沉沦其中。
只是,这段情终究没有未来。
元熙十九年末,赐婚诏书突如其来。
礼部尚书之女何氏,被选为东宫正妃,仪封隆重,宫内外齐贺。门第、教养、嫁妆,样样无可挑剔。
消息传来时,苏锦言正替御膳署制香。未发一语,只将未封好的香粉倒回罐中,密封。
初见何氏,是在婚前的礼教校试。
她着灰蓝低阶宫装,垂首执笔,安静立于礼录旁殿,像空气般不引人注目。
何氏身着正红宫裙步入,簇拥之中仍自带风采。
“这香味……是白梅配雪莲?”语气温和,自然皱了皱眉,“味道太淡,太子殿下或许更喜温润。”
并无恶意,只是审香时的礼貌点评。
苏锦言听见,手微顿,笔尖晕开一抹墨渍。
那香,是她调的。
擡头时,两人视线恰好交汇。
虽不相识,却像在那一眼间看明了些什幺。
何氏颔首,笑容温和得体。
“无妨,调香的姑娘也尽力了。”
不带讥讽、不显攻击,不过是位处高位者的通情达理。
那一刻,苏锦言忽然明白——她才是那个适合站在李衍身侧的人。
不是“更好”,只是“更合适”。
当晚回到偏院,她将桌上香盒尽数扫入火盆,焚烧殆尽。
火光映在脸上,神情渐渐冷淡。
次日,主动请见李衍。
“我想离开这里。”
他挑眉。
“你要成亲了,我留着……不合适。”
沉默良久,只回:“你在闹脾气。”
“不是。我只是不愿在她进门之日,还藏在你后院,像个见不得光的影子。”
他转身背对,声音低沉:“你明知道,我娶她,是为朝局。”
“知道。但她是明媒正娶,我,什幺都不是。”
他回头,眼中已有冷意:“要走,就走吧。”
她搬进礼司旧阁,换了名字,从此不再踏入东宫。
心想,也许这样,便能一笔勾销这段不清不白的关系。
半月后,父亲苏若云被廷尉弹劾,罪名是“枉杀人犯、徇私枉法”。
李衍未发一言,御史台雷厉风行,苏衡当庭下狱。
那天,她立于朱红宫墙下,听完消息,一语不发,只将指甲嵌入掌心。
连面见请求的资格都没有,连贴身侍从也只冷冷传话:
“太子殿下公务繁忙,无暇旁听私情。”
夜深,她换回旧衣,重新梳好鬓发,独自踏入寝殿。
他正披着朝衣伏案阅折,听见动静却未擡头。
她径直走近,跪下,缓缓解开衣领。
“你这是做什幺?”
轻笑回应:“不是你要的吗?”
没有眼泪,只是将额头抵在他膝上,一字一句——
“我回来了。别再动我父亲。”
他握住她的手,沉默凝视。
“早知如此,何必躲我。”
擡头喃喃:“我以为你……还记得我不是你的人。”
他的眼神复杂难辨。
最终,只留下一句:
“封你为良娣。”
元熙二十年三月,何氏大婚入东宫。
满京张灯结彩,宫门内外喜气洋洋。传言新太子妃温婉端庄、家世显赫,将来必是国母之相。
那夜,苏锦言独坐西苑偏殿,一盏冷茶,饮尽旧事。
她早知会有这天,只没想到李衍竟亲迎亲送,毫无偏差。更没想到,子时刚过,殿门忽被推开——他一身红袍,带着酒气与散乱的发。
一愣,起身:“你……不是该在正殿?”
“喝多了,不想回去。”
语气轻描淡写,却压着情绪。
“你觉得,我该不该来?”
“……不该。”
他拥她入怀,力道带着酒意与压抑,近乎控制不住。
“可我只想见你。”
目光灼灼,仿佛逼她回答,又像早已有了答案。
“锦言,我真的不记得是哪一夜开始,看不得你消失,看不得你与他人交谈,连不看我一眼……都难受得要疯。”
她怔住。这个人,素来寡情寡言,而此刻的每一句,都藏不住真意。
他俯身吻她,急切而笃定。她想推开,却最终未动。
被他压在榻上。
李衍猛地攫取她的唇,狠狠吻下。苏锦言未曾抗拒,反而顺从,两人唇舌交缠,默契流转。
李衍低吟一声,猛地中断亲吻,将苏锦言拉倒在身下,压住她,双手环住她的脖颈。她的眼珠翻白,低低呻吟出声,他猛然一挺身。
房间里回荡着他们交合的声音:低沉的喘息、木头的吱吱声、以及肌肤相触的轻响。李衍双手在她颈上收紧,再次挺进,臀部与她的身体完美同步。
她的手滑下,扣住他的后脑,指尖深陷他的发间,背部弓起。她唇间逸出一声低喘,李衍感到一阵快感席卷全身。
“再用力……”她低语,嗓音因欲望而沙哑。
李衍眼中闪过炽烈的光芒,顺从她的要求,更深地挺入她的身体。她的私处紧紧裹住他,她发出一声压抑的呻吟,高潮即将来临。
她的整个身体开始颤抖,胸部剧烈起伏,双手死死抓住李衍的头发。“慢点……”她喘息道,声音几乎被怦怦的心跳淹没。
当苏锦言的高潮席卷而来,李衍感到自己的释放也在体内积聚。他将唇压在她颈后,最后一挺,性器在她裸露的皮肤上释放出温热的液体。
他们的身体静止片刻,胸膛同步起伏,喘息未平。苏锦言的手指缓缓松开李衍的头发,她侧过身,目光投向天花板。
李衍从她身上滑下,仰面倒下,疲惫地叹息。他躺在那儿,紧紧拥着她,沉默如厚重的帷幕笼罩房间。
在他们的关系中,苏锦言的身体首次对李衍的靠近毫无抗拒。她的手探向他的胸膛,轻轻抚摸他裸露的皮肤。
当他们相拥入睡,身体依旧交缠,显而易见,一切都已不同——对他们,对周遭的世界,皆是如此。
翌日清晨,礼官奉茶入殿,却不见太子踪影,只见新婚太子妃独坐喜榻,神情平静如常。
无人知晓,大婚之夜,他宿在的,是“良娣苏氏”的房中。
入秋,苏锦言有孕。
她吩咐身边人一切低调,伺候须加小心。消息终究传出,他从值殿匆匆赶来,才知实情。
那日,他罕见停朝三日,寸步不离守在榻前。太医轮番值守,每剂汤药皆亲口试过。
她侧过头,看他满眼血丝,轻笑出声:“世间孩儿多的是,至于这样紧张?”
他没回应,只轻轻握住她的手,语气低沉:“不是谁的孩子……都能叫我‘父亲’。”
临盆当日,正值初雪。
“是个男孩。”
他亲自抱起,低声道:“世子名册第一笔,写你。”
那一刻,苏锦言望着他怀中婴儿,心头积压多年的郁气,终于泄去几分。
原来,他也终于愿意,将她放在这权势之局里,不再藏于深宫一隅。
可平静的日子没维持太久。
元熙二十一年夏,北地起兵,奉武节度使曹庭章叛乱,自称讨伐奸臣,纠合西北数镇军力,兵锋直逼长安。
朝中慌乱,兵部调令失控,禁军多为摆设,数月间失了三州七郡。
七月,河北节度使响应叛军,天子震怒,召太子议政。李衍建议迁都备战,遭群臣反对,终无定论。
八月初六,长安形势崩溃。叛军逼近潼关,宫廷仓皇撤离,皇帝夜逃巴蜀。
太子奉诏移驻灵武,以储君之位行登基大礼,史载“八月立于灵武,行天子礼,改元永昭,实初年未明。”
他走时,苏锦言抱着孩子送到宫门,未哭,未闹,只对他说了一句:“你要回来。”
他握住她手,什幺也没说,只低头在她额上落下一吻。
他走后,京城进入真正的乱世。
长安陷落当夜,宫中一片混乱,妃嫔、世子、宫人被分批转移。苏锦言被安排在皇城后苑假山下避难,怀中紧紧抱着幼儿,身边只剩两名宫人。
叛军攻入内城,火光漫天,内侍惨叫、妃嫔失声。她强忍恐惧,将孩子塞进宫人怀里:“从北门走,带他活下去。”
“娘娘——”
“走!”
宫人抱着孩子冲入夜色中。她独自一人藏身于花石夹缝,直到火焰烧红夜空,尸骸满地。
长安城破后,李衍整军三月,联西凉军反攻,关中战起,十郡皆战。他日夜督战,每一纸军令,都是杀伐果决。
可每次夜半无人时,他却会一个人抱着世子,在书房里静坐良久。
孩子睡着时,小脸安静,轮廓越发像她。
“她像你。眼睛也是你这样的,睁不开就皱眉。”
“锦言,我还没告诉你,我是真的想你。”
宫人听见后偷偷落泪,却不敢出声。
自那一夜后,李衍每月都派人寻她,西市、南郊、岭南、边疆……无所不派,无所不查。
但她,就像是从这个世上,彻底消失了一样。
太极殿的春雪落尽。
那是偷来的春天。
可如今,春天走了,只剩下漫长的、无尽的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