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伊什塔尔 || 第1章 神启

神庙的台阶之上,一切的中心,名为伊什塔尔的石铸的女神带着王冠,半身赤裸地立在那。祂如此高大,平视着世界,看不见任何祂脚下的生灵。

尼布拉斯沉默跪在神像前,深深低着头。

祂看不见善,也看不见恶。

“是……尼布拉斯助祭?”刚跪落在尼布拉斯身旁的老婆婆睁大浑浊的双眼,凑了过去,“感谢神。您怎幺在这儿?”

“做完了工作,闲来无事,”尼布拉斯擡起头,朝她笑道,“就想再来向神讨些祝福。”

“哦,是,是,”老婆婆说,“一定会给您最好的祝福的。要我说,像您这样的善心人,肯定是被神偏爱的,好运会一直伴随在您身边。”

尼布拉斯向她表示感谢。

不远处,同僚从黑暗里走出,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

老婆婆又尊敬叫道:“助祭大人。”

同僚达图沙已换下了助祭的服饰,披着花布带着耳坠,褐色的卷发也精心做了打理。达图沙睨了一眼那个不起眼的老女人,置若罔闻,继续催尼布拉斯:“你这家伙。时间要到了还赖在这,难道是故意想迟到幺?”

老妇人讪讪低回了头。

尼布拉斯慢慢起身,神情不明道:“这就要走了。何必这幺着急?”

“这幺好的节日!”达图沙用力拍着他的肩膀,兴致勃勃地说,“错过一丁点儿,都会造成无法挽回的大损失!”达图沙搂住尼布拉斯的肩膀就要往外走。

离开刹那,老妇人抓住了尼布拉斯的衣摆:“助祭……”

达图沙不满的目光瞥向她。

她低下头避开,却攥的更用力了,嗫嚅道:“助祭是要去参加节日幺?我的孙女也要去。她近日心情总不好,今天还是被她继母逼着去的。我总担心会有什幺意外……”

她挪动着身躯,那条畸形错位的腿就露了出来,像拖着一条断尾。她将身上仅有的一点铜摸出来,托在手心,举向尼布拉斯:“我没法去,也照顾不了她,只好在这里祈祷。”

她祈求的眼神里半是绝望:“帮帮那孩子,看住她吧,她也是苦命人。”

“我们很忙!”达图沙气恼道。

“……很抱歉,我今天还有别的事。”尼布拉斯摇头,“可能无暇注意到她。”

老妇人哀愁地仰望着他们。她灰黑色的眼珠像是布满了翳,迟钝转动着,最后连同松开的手一起垂下:“……好、好。您去忙吧。愿神祝福所有人。”

尼布拉斯戴上兜帽,将面目隐入阴影。他拖着步子远离神像,朝逐渐昏暗的门外走去。

达图沙平日并不算聒噪的人,今天却格外兴奋:“你知道吗?那位穆尔西里的小女儿,马里城最璀璨的明珠,今晚也在那。她已经参加过祭礼了,今夜肯定是来择婿的。”

尼布拉斯只是沉默。空阔的神殿里只剩达图沙的话和二人的脚步声回荡。

“她可真漂亮,可惜上次的金曜日你没来。”达图沙喋喋不休,“嘿嘿,我也迟了一步,不然……”

走到门口,尼布拉斯突然停住了脚步。他记得自己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但他没有理睬身后达图沙的呼唤,仍然快步回到老妇人身边。

她依旧捧着她那一点铜,像捧着爱人的心脏,珍惜又恐惧,跪在那里瑟瑟发抖。

尼布拉斯蹲下身,轻声问:“她叫什幺名字?长相有什幺特征吗?”

老妇人吓了一跳,不敢说多余的话,结结巴巴道:“是、是,我的孙女,海丽耶·穆尔西里。您见过她的,上次您帮我修理屋顶的时候,三个月前。她还向您打了招呼,给您端水。她很漂亮,海丽耶是个非常漂亮的姑娘,她健康、而且有力量,她……”

尼布拉斯的脑海里浮现出了那张模糊的脸庞。他大约可以记住些轮廓,便不再耽误时间,打断了老妇人:“好的,我会尽量注意她的动向的。”

“等等。”追上来的达图沙这才反应过来,“是那位海丽耶?”他想吹声口哨,不过想起了伊什塔尔正在他眼前,及时打了个弯,“明珠,就是那颗明珠。怪不得你要转回来!而且我刚才听到了什幺?你还见过她?你可瞒的太紧了,我的朋友。”

尼布拉斯缓缓道:“我当时并不知道她的名字。”他看起来有些心神不宁,起身后,没再看任何人,匆匆从神殿穿梭而去。

这是怎幺了?达图沙望着尼布拉斯消失的背影,不满啧了声,转回头又笑容可掬地弯下腰,从老妇人手里扣走了那一丁点儿铜:“好极了。”

“早知道您是海丽耶的祖母,我一定帮您这个忙。不过,谁让你们长得这样不像?她浑身都美得惊人,而您嘛,实在是……”达图沙傲慢地俯视着,极其顺手地将铜揣进自己的腰包,“虽然这点供奉不足以驱动一位助祭做事,不过行善积德向来是我们行动的准则。您放心,我一定会全心全意地保护她的安全。”

火烛一抖,忽然暗了三分。达图沙低骂了声:“该死。”他不愿再在这浪费时间,“你要愿意待着就继续待下去吧!”也很快走了出去。

身后的神庙中,一柱柱蜜蜡燃尽,光越发稀薄。老妇人讷讷地靠倒在地面。

“我的海丽耶……”她念叨,“一切坏的都会过去的。”

尼布拉斯一路都在出神。身旁的达图沙开始还试图像往常一样和他闲聊,走到中期也闭了嘴。等到了地方,达图沙一头钻进了祭司们的聚会,忙着热络地打招呼;尼布拉斯依旧神情不属,跟着在角落坐下了。

“他怎幺了?”同僚问。

“谁知道呢。”达图沙大声抱怨,“从刚才出来就这样,好像我得罪了他似的!平日明明就属他最爱和人打交道,如今却偏偏装哑巴。”

“他有时也喜欢一个人待着。”另一个同僚劝道,“我见过几次,他躲在没人的地方发呆。”

热烈的篝火映得众人浑身发红。尼布拉斯没听见他们的话,自顾自说:“有些热,我去河边凉快一会。”

歌舞沿着幼发拉底河的支流流淌向远方。竖琴与风笛声绵长,还有浑厚的鼓声、男人女人们起舞时首饰碰撞的脆响。

尼布拉斯独自站在河边,望着漫无边际的河面,点点碎光起伏,那是璀璨星空的倒影。芦苇飘荡,几点白色水鸟掠过,虚影便都破碎了。

他想起他藏在树下的包裹。他今晚有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他深深呼吸,转身向人群望去。不远不近的地方,金灿灿的女郎转了最后一个圈。她跳累了,擦着汗大口喘气。她身旁的舞伴们想邀请她继续,一个男人的手碰到了她蓬松浓密的黑发,没能挽留住,只好眼睁睁看着她逃离出那个热闹的中心。

他石像般凝望。

穿过幢幢人影,尼布拉斯和她短暂对视了一眼。她蓝黑色的眼睛如同今晚的夜空。

尼布拉斯想要上前,她却如透明的鱼一般,忽然游入人群消失了。

一阵倏然的寂静,接着又是巨大的骚动。近在咫尺间,尼布拉斯的余光里,长条形的蓝绿色重物深深砸进了水中,溅起了巨大的水花,溅湿了他的长袍。

他退了半步。

那是个女人。她跳河了。

他今晚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去做。尼布拉斯再次想。

水中的女人没有浮上来。没人救她。他扯掉外袍,跳了下去。

不过多时,又有个人跳了下来,二人合力将呛水的女人拖上了岸。

尼布拉斯认出了她,正是老妇人托他照顾的海丽耶。一切像是荒谬的巧合。

周围的人群聚集而来,终于挤上前的医师连忙查看海丽耶的情况。

“……还活着!”有人叫。

尼布拉斯不关心后续。他说不清楚自己为什幺要选择救人,也许只是因为习惯。那一刻他并没有想太多,但回过神来,他知道自己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时机。

他的目光朝拥聚而来的每个人的脸庞上划过。黑发的金色女郎已经彻底离开了。

不管怎幺说,他完成了委托。

尼布拉斯拖着湿漉漉的衣袍独自穿出人群,身侧却传来一声压低了的质问:“你就永远要做好人?哈,显得别人都是混蛋?”

是达图沙。他的脸被愤怒扭曲:“你和辛那赫里布,你们总是这样、总是这样!同样是收粮食,你们偏偏要给那些该死的低等人更多的钱。”

“那些银钱属于你吗?那些粮食最终进谁的仓库?帮那些下等的家伙,你又能得到什幺好处?!”达图沙推搡着尼布拉斯,一路拽着他到无人的树下。远离火光,黑暗使二人面部模糊,“你们永远要拿别人的利益,来彰显自己的善心,去骗取无知者的尊重。”

尼布拉斯觉得好笑。他果真笑了起来,举起手投降:“我什幺多的也没做。粮食的价格是大祭司设定的,我一直按原价收购;在这里救人,我又夺取了谁的利益?”他退了两步,努了努嘴,“剥夺了那个女人处置自己生命的权力吗?”

“当然,当然!”达图沙揪着他的领子,火冒三丈,“她愿意死,她是自愿的,没有人害她!难道是有人逼迫她吗?!她想要自杀,你就该放任她去死!”

尼布拉斯格外冷静,盯住他的眼睛,像鹰捉住了蛇的七寸:“你怎幺了?你做了什幺?”

达图沙迟滞了一瞬。他肌肉紧绷,目光更警惕,弱势道:“不,我什幺也没做。”

“你的表情告诉我,你做了至少一件让你难以启齿的事。”

“哈?我?”达图沙气愤地笑,“我,对,我。”他松开了手,急躁地绕着树走了一圈,又重新斗志昂扬地站到尼布拉斯面前。他轻蔑道:“我什幺也没做,不过在你这样的人眼里,我一定是做了什幺。那个一心求死的女人,徒有外表、心比天高的海丽耶,你就当是我杀了她。一个未婚的平民女人,区区三十舍客勒的银,难道我还出不起吗?”他头擡得越来越高,仿佛居高临下地看着人,“何况在你多余的帮助下,她竟然还活着。”

“她是自己投河的。”尼布拉斯道,“我看见了。”

“哦?你想为我开脱?”达图沙冷笑,不大领情,“当然是她自己要投的河。而我做了什幺?我只是恰巧看见了她,想起了她祖母的委托,所以上前和她聊了几句。只是随便说了几句话,她就要自寻死路。她还打了我一巴掌。”

“你说她的死与我无关幺?她确实在恨我;看她的模样表情,甚至在自以为受到了来自于我的伤害,尽管实际上我只是在向她提供关怀。但你说她的死与我有关幺?那就更奇怪了,一切都是她自己促成的,是她脆弱、过敏又清高的心驱使她做出这样亵渎而罪恶的举措。我呢?我只是无聊的、好心的过路人。”说完了上面的话,达图沙似乎冷静了下来,“好了,向你的解释到此为止。我无所谓你是否打算去检举揭发我,或者还有哪个多事多舌的人要出来主持正义。现在我就要回去了,明天再会。”

“我并不代表善良,也不代表正义,更不是神的化身。”尼布拉斯突然道,“无法审判你。”

达图沙死死盯着他,像是在盯着送餐人的手,等待掀开后的那颗漆黑心脏。

尼布拉斯摇了摇头:“明天再会。”

达图沙狠狠垂下嘴角,挥袖离开。出了海丽耶的事故,热闹的聚会也提前散了,只剩零星的人在整理场地。

尼布拉斯仍站在树下。

原本是打算去做些什幺呢?他想。是的,东西就在这棵树下。尽管他错过了最好的时机,但他仍有机会,只要……

他捂住了脸,颓丧蹲了下去。身上的湿衣被冷风刮过,让他不由得瑟缩。身后的,夜空里高挂的伊什塔尔是如此耀眼。祂的光芒将他彻底笼罩其中,引诱他的心骚动发痒。那可耻的欲望。他跪倒在地,抓了满手泥土。

他不能这幺做。

尼布拉斯长长舒出一口气,从泥地与根须上狼狈爬了起来,向家走去。

——如果他已终于敢承认,是真正爱她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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