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终于止住了眼泪,段方依旧臭着脸,语气却好了一些,“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大人您说。”
“关于复活,你当真什幺也不知道?”段方问。
两人的视线沉沉落在她身上,芹茉没有动摇,坚持之前的回答,“我真的什幺也不知道。”
段方沉默良久,也不知是信还是没信。
气氛陷入僵持之际,一段突兀的哨声从远方响起,南辛树和段方二人同时擡起头,他们对视一眼,视线交错间进行了无声的默契对话。
段方站起身,与南辛树一同离开牢房。
大门被锁上时,南辛树落后段方一步,隔着围栏,对芹茉说:“不管怎样,我希望你说的是真话。如果有别人来审讯你,记得放聪明点。”
他对她眨了眨眼,随后跟上段方的步伐。
独留下芹茉满脸疑问。
不是,南辛树最后一句话什幺意思?
这个“别人”会是谁?还有刚才的哨声代表了什幺?
芹茉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吃饱喝足恢复了些力气,开始琢磨着越狱的事情。
束缚四肢的看上去不过就是普通的麻绳,而段方他们离开得匆忙,那面刑具墙没转回去。
这幺好的条件,不越狱可惜了。
反正周围也没人,芹茉干脆趴下,以毛毛虫蠕动的方式艰难前行。
好不容易挪到墙角,芹茉用下巴抵着粗粝的地面,勉强撑起身子,又用肩膀抵住墙面,利用摩擦让自己得以站起来。
她小跳几步,仔细地调整着角度,让手腕上的绳子尽可能靠近刑具锋利的断面。
尝试了几次,芹茉累得一直骂人,万幸终于把手腕解开了。
双手得以解放,双脚也如法炮制,芹茉得了自由,第一件事就是把刑具挑了一遍。
经过综合考虑,她最后挑选了一把斧头。芹茉将新到手的武器挥舞了几下,重量合适,手感也很不错,很适合她。
气势汹汹地扛着斧头,芹茉来到大门,她弯腰研究了几秒那把锁头,确认角度,随后直起身,高高扬起斧头,猛地一劈!
“铿!”
锁头应声而断,芹茉不由笑起来。分明外形是个穿着裙子弱不禁风的女孩,可那柄冰冷凶残的斧头却被她抗在肩头,精致的脸上还带着未干的血迹,充满了不协调的诡谲感。
芹茉谨慎地倾听了片刻,确认没有其他动静,她才打开牢门,探出头去。
一切都顺利得不可思议,芹茉都有些怀疑段方他们是不是故意要让她越狱了。
那面刑具墙大剌剌地放那儿,难不成是为了吓唬她?
芹茉懒得去琢磨了。
月堡地牢地形复杂,面对构造完全相同的牢房,芹茉有些茫然。
在转到第三次眼熟的拐角后,她开始用斧头向走过的拐角墙面狠劈一斧,充作记号。饶是如此,她走了好久,依然没见到疑似出口的地方。
她不免焦躁起来,逐渐蔓延的饥饿感提醒着她时间的流逝。
调出面板,任务进度来到10/20,她的队友又发力了。
而她一分也没拿到。
芹茉浑然不知此刻自己的神情有多幺阴郁。
在挫败、焦虑的情绪和饥饿感的驱使下,芹茉制造的动静更大了。她路过的墙面上多出凌乱而深浅不一的痕迹,那都是她发泄情绪用斧头劈下造成的。
直到她听到了某种细微的声响。
芹茉这才从自己的世界中清醒过来,她拖着斧头,一步一步向前走去,在昏暗的烛火中,她看见了尽头的人影。
那似乎是个裁决者,穿着眼熟的制服。
看样子是个陌生面孔,注意到她的身影居然还后退了几步。
芹茉眯起眼睛,确认了那人不是她认识的面孔,她露出了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微笑,随后毫无预兆地大步奔跑起来,斧头跟随她的动作拖过地面,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她没时间、也没耐心去分辨那个裁决者是不是蓝方玩家了。
芹茉的速度很快,近乎爆发了所有的潜能去追捕那个倒霉的裁决者。
她与裁决者之间的距离不断缩短,在裁决者回头时惊恐的眼神中,芹茉清晰地看见了自己将铁斧举过头顶的动作。
“噗呲——”
当温热的血液飙溅到芹茉脸上时,她条件反射地闭了闭眼,耳边传来男人恐惧的、疼痛的喊叫。
芹茉这时突然也感到恐惧,她睁开眼,脚下踩着的身体正向前爬去企图逃离,白色的制服被劈出一道深深的伤口,血液像是泉眼一般飞速冒出来。
她大口地喘了两下,仿佛才意识到她究竟做了什幺,在男人的嚎叫中,芹茉再次举起铁斧。
这一次,她对准的是男人的心脏。
金属没入肉体时的闷响并不明显,男人失去了声响,也失去了气息。
【恭喜你,目前任务进度11/20。】
听到系统提示,芹茉难以忍受那股汹涌的恶心感,她松开手,连忙逃到一旁血腥味没那幺重的地方,弯下腰干呕起来。
她胃里着实没什幺东西,干呕了半晌也呕不出什幺,反倒让喉咙辣疼得厉害。
芹茉缓和过来,做好心理建设后,她才转身,将那柄嵌在男人身体里的斧头重新抽出来。
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里。
芹茉快步向前,努力辨认着方向。
这里有问题,她的状态不对劲。
犹如一只无头苍蝇,芹茉依然找不到出去的道路,连那具她亲手造就的尸体都没碰到过。
这座地牢有这幺大吗?
芹茉停了下来。
当她开始怀疑是否是自己的精神出现了问题时,她终于见到了第二个人。
不,应该说,是一群人。
芹茉安静地注视着那群将各种武器瞄准她的裁决者们,同样没有她认识的面孔。
迟钝的大脑忽然想起南辛树离开时那句她听不懂的忠告。
【如果有别人来审讯你,记得放聪明点。】
这就是那个所谓的“别人”吗?
芹茉笑了一下,自杀式地挥着铁斧冲了上去。
能杀一个算一个吧,她有些累了。
她本以为迎接自己的会是来自身体的剧痛,毕竟那些人手中的武器可比她的那把烂斧头快多了。
“要活的。”
芹茉听见有个陌生的声音从裁决者们身后传来。
她没力气去思考那是谁,放纵着身体挥舞着铁斧,任由不属于自己的血液洒落,可一个人又如何能抵抗一群人。很快,芹茉感到后颈一痛,陡然失去了意识。
——
烫,好烫。
芹茉睁开眼睛。
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乌泱泱的人群。
芹茉迟缓地扫视一圈,后知后觉到脚下的炙热。
她低头一看,自己脚边围了一圈木头,火焰正随着风的朝向而开始蔓延。
裸露的脚踝被火舌舔舐了一下,带来针扎般的疼痛,芹茉这才意识到她好像要被烧死了。
等等,发生了什幺?
死亡的威胁让大脑重新活跃,她飞快回忆起昏迷前发生的种种,眼前无数的裁决者中没有一张她认识的面孔,最坏的猜测被彻底证实。
她落到另一派人手里了。
芹茉此前猜测过,上面通缉那两位红方玩家的真正目的是什幺。
其实顺着逻辑很容易推出来,他们会复活、他们杀了裁决者,对于上面来说,“会复活”这点显然更值得他们注意。
原因是什幺?为了探究复活的秘密。
继续向下想,无非是将“复活”视为邪术畏惧,或是将“复活”视为长生法宝而渴望。
段方南辛树他们代表的是“畏惧”,也就是偏向保守那一派的。
而南辛树口中的那个“别人”,指的就是代表“渴望”的那一派。
她复活过的消息仅掌握在段方南辛树手里,依芹茉对这两人的了解,他们定然是不会把这个消息随意透露出去。就算另一派人知道了,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直接烧死她。
除非……是这派人猜到了什幺,但没有证据。
所以冒着风险来抓她,并强调了“要活的”,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她烧死……
一来可以验证她是否真的会复活,二来这幺大张旗鼓的行动也会吸引其他人的视线。
好一招引蛇出洞。
芹茉迅速理清了事情发展,她尝试动了动四肢,可能绑她的人也吸取了教训,她的四肢上均是缠绕着沉重的锁链,不仅牢固至极,还在火焰的炙烤下快速升温。
实在是太烫了!
芹茉几乎快要控制不住自己扭曲的表情。
火焰越来越旺盛,鼻腔间尽是令她无法呼吸的灼热,芹茉感到意识又开始昏沉起来,在被热浪变形的视野中,她一遍遍扫过攒动的人群。
是在找什幺人吗?
她也不知道。
皮肤被烫久了,芹茉甚至有种冰凉的错觉。
看来这下是真得死了。
她自嘲地勉强扯出一个笑来,在最后一遍扫视无果后,她认命地闭上眼睛。
算了。
“芹茉!”
意识浮沉间,芹茉仿佛听到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好熟悉的声音,是谁呢?
芹茉努力挣扎着,可眼皮像是灌了铅一样重得要命,她感觉自己好像流眼泪了,小小的泪水在挤出眼皮的那一刻又瞬间为火焰蒸腾,消失不见。
是为谁流的泪?
她不知道。
“芹茉!”
忽远忽近的,那个声音又在叫她的名字。
你是谁?
为什幺你的声音听上去那幺难过,为什幺你的声音也会让我流泪?
在死亡降临的那一刻,芹茉终于认出来了。
原来是你啊,牧普。
你真的来救我了。
——
人群混乱起来。
一个戴着面罩的男人横冲直撞,向着中心那个被架在火焰中的女孩飞奔而去。
数不清的裁决者阻拦他,有刀剑刺入他的身躯,有火棍沾上他的衣服,他的血肉成为燃料,将火焰烧得越发热烈。
似有泪水掉落,男人恍若未觉,他忍着足以致命的疼痛,拼尽全力向女孩的方向爬去。
指腹抠出鲜血,泪水越掉越多,火舌焚身的恍惚中,他几乎看不清女孩的身影了。
她已经被火焰吞噬了吗?
她那幺怕疼,不应该落到这样的下场。
他一定要带她走。
一定要。
可模糊的视野中只有熊熊燃烧的火,无尽的火。
命运何其荒谬,他们的相遇始于一场火焰,结局也同样终于一场火焰。
再顽强的意志力也无法抵过生命流逝的速度,男人嘴唇嗫嚅,颤抖着呼唤出只有他才能辨别的名字。
“芹……茉……”
“芹……”
“……”
男人的眼眸渐渐失去神采,已然黯淡的海蓝却始终固执地朝着女孩的方向,很快又为火红无情覆盖。
在黑暗中,牧普仿佛又回到那个心醉神迷的夜晚。
高塔上,他心爱的女孩挽起长发,露出世界上最美好的笑容,向他挥手。
月色躲在云后,余下昏昏烛火映照着她带着笑意的脸庞。
如此美丽。
如此动人。
简直令他头晕目眩,除了痴痴地望着她,其他什幺都做不了。
只好望着她。
一直望着她。
忠诚的骑士向他心爱的女孩认真道——
【我以裁决的荣光向你起誓:我,牧普,将倾尽我的所有,守护你,爱你,决不会让你陷入危险之中……】
【直到我死去之时。】
直到他死去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