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花宴暖风熏人，裹着脂粉甜腻香气和花瓣零落的衰败气味。我斜倚在铺了锦垫的酸枝木圈椅里，指尖捻起一颗冰镇过的葡萄，慢条斯理地剥开紫晶似的薄皮。汁水丰沛，冰凉酸甜在舌尖炸开，勉强压下心头的百无聊赖。
眼前这出戏，委实老套得令人发指。
苏雪薇，这个世界的天命女主，此刻正微微侧着身子，对着身旁那位金尊玉贵的太子殿下顾承渊，露出一截雪白细腻的脖颈。她眼睫低垂，细密如蝶翼，轻轻颤动着，像一朵被晨露打湿、不胜娇羞的茉莉花。声音更是拿捏得恰到好处，含着三分怯意七分仰慕：“……承渊哥哥箭术精绝，雪薇那日远远瞧着，心中实在敬佩得紧……”
【啧。】我心底那台永不停歇的吐槽机器又开始轰鸣，【又来了又来了！这朵盛世白莲！脖子梗那幺直，生怕太子看不见她新打的珍珠璎珞？还有这调调，‘承渊哥哥’？叫得我隔夜饭都要呕出来了！装，继续装！我看你袖子里那方浸了‘醉梦散’的帕子什幺时候掏出来！】
念头飞转，我习惯性地擡眼，想看看太子那张万年冰山脸此刻有没有被这拙劣演技冻得更僵一分。
目光扫过，却猝然撞上另一道视线。
是顾承渊。
这位身份尊贵、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太子殿下，竟没有看那朵正努力绽放的白莲，深潭般的眸子越过满园喧闹的姹紫嫣红，精准无比地落在我脸上。那眼神极其古怪，像是骤然窥破了某种惊天秘辛，带着一丝未来得及完全掩去的愕然，以及……一种沉甸甸的、令人心悸的审视。他薄唇似乎极其细微地抿紧了一瞬，快得如同错觉。
我心头猛地一咯噔，捏着葡萄的手指无意识收紧，黏腻的汁水瞬间沁入指缝。
怎幺回事？
还没等我压下这突如其来的心悸，又一道目光如芒刺般扎来。我循着感觉侧头，只见坐在稍远处席位的三皇子顾承瑾，不知何时也停下了与身边人的低语，正饶有兴味地盯着我。他嘴角噙着一抹玩味的笑，眼神却锐利得像淬了毒的针，仿佛要把我脑子里正翻腾的那些刻薄话都勾出来瞧个清楚。
一股寒气猛地从脚底板窜上头顶。我僵在原地，连呼吸都滞涩了。周遭的丝竹管弦、莺声燕语瞬间变得模糊遥远，只剩下我自己擂鼓般的心跳，一下下沉重地撞击着耳膜。
【他们……在看我？】一个荒谬绝伦、却又带着致命寒意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在我脑中疯狂滋生，【难道……他们能听见？！】
这个念头一起，如同毒藤蔓般瞬间缠紧了我的心脏。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无声无息地漫上来，几乎要将我溺毙。我甚至感觉到自己后背的衣料，正被冷汗一点点浸透。
“姐姐？”苏雪薇那娇柔做作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她似乎也察觉到了这边气氛的凝滞，目光盈盈地望过来，“可是这葡萄不合口味？妹妹这里有些新贡的蜜瓜……”
我猛地回神，脸上瞬间堆砌起一个无可挑剔的、属于“苏家嫡女”苏晚该有的温婉笑容，甚至比苏雪薇方才的还要标准三分：“怎会？葡萄甘甜得很。妹妹有心了，自己享用便是。”
【呵，瓜？】内心那个声音却在冷笑，【还是留着给你自己当断头饭吧！袖子里那点‘醉梦散’捂热了没有？再不动手，药效都要挥发干净了！蠢货！三皇子就在你斜后方，他那暴脾气，最恨人背后下药阴人……】
念头尚未转完，异变陡生！
一直懒洋洋靠在椅背上的顾承瑾，毫无预兆地动了。他身形快如鬼魅，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一道冷冽的剑光已然撕裂了暖风熏人的空气！
“嗤——！”
利刃破开血肉的声音，沉闷得令人牙酸。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苏雪薇脸上的娇羞和刻意维持的温婉瞬间凝固，她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自己胸前透体而出的、染血的剑尖。那剑尖还在滴着温热的血，一滴，两滴，砸落在她精心挑选的月白色裙裾上，迅速洇开一片刺目的猩红。
她缓缓擡起头，看向身后持剑的三皇子顾承瑾，嘴唇翕动着，似乎想说什幺，却只涌出一股股浓稠的血沫。
顾承瑾面无表情，手腕猛地一抽！
“呃啊——！”苏雪薇发出一声短促凄厉的惨叫，身体软软地向前扑倒，像一截被砍断的枯木，重重摔在冰冷坚硬的地砖上。那双曾盛满算计和野心的眼睛，此刻空洞地瞪着天空，残留着巨大的惊骇和不解。
“啊——！”短暂的死寂后，女眷们尖锐的惊叫声几乎要掀翻整个花园。方才还言笑晏晏的赏花宴，瞬间沦为血腥的修罗场。
顾承瑾慢条斯理地用一方素净的锦帕擦拭着剑身上的血迹，动作优雅得像在拂去花瓣。他擡眸，目光越过混乱惊恐的人群，再次精准地落在我脸上。
这一次，他唇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冰冷而了然的弧度。那眼神仿佛在说：看，如你所愿。
一股巨大的、冰寒刺骨的战栗瞬间攫住了我。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彻底冻结。
他们真的能听见！
那个在我脑子里疯狂叫嚣的声音，那个我以为绝对安全的“内心”领域，原来早已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像一个被剥光了衣服的小丑，赤身裸体地站在舞台中央，接受着台下所有观众无声的审判和嘲弄！
恐惧如同无数只冰冷的触手，瞬间攥紧了我的心脏，几乎让我窒息。然而，在这灭顶的恐惧深处，一丝更隐秘、更黑暗、更令人战栗的狂喜，却如同毒蛇般悄然昂起了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