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宝珠只想着这两个人真有意思。
一个始作俑者，一个装聋作哑，心里都门清为何她这样的脸色，竟还要问一嘴。
陆濯不知她为何垮着脸幺？兄长也不知幺？
没劲儿透了，她皮笑肉不笑，勉强道：“见过世子。”
陆濯主动接过她的话茬：“睡得怎幺样？”
“尚好。”
他颔首，笑道：“今日天色不错，宝珠得闲多出院子走走。”
“多谢世子挂念。”
薛宝珠不冷不淡地接了几句，薛宝仁看出不对劲，若当真是一同游玩，怎会一觉起来是这个脸色，料想昨夜之事恐怕别有蹊跷。
他狐疑地打量着妹妹，疑窦丛生。
恰在此刻，陆濯在一旁询问他：“薛公子，可否让我和宝珠单独说两句话？”
这青天白日的，又在院池旁，薛宝仁当即应下，带着人走了。
薛宝珠站在池旁，看着小鱼甩尾，不想面对陆濯。
陆濯只是走到她身旁，今日他穿了件竹绿长衫，温柔浅淡的颜色，一如他待人的语气。
“宝珠，我知你不高兴，见了我也惊讶。我知晓当初自己做错了，可我不能放任你不管，这些日子你在家中好好歇着，我会带你回京中完婚。”
他听起来一幅拿她没办法的口吻，无可奈何中带了些苦涩，薛宝珠沉心静气，转过身，直视着他。
陆濯容貌秀美，端方疏润，时常含笑望人，他是上京教养最好的公子，只不过待她不好罢了……薛宝珠苦中作乐地想，这样的人，总不能一点道理都不讲，和他说清楚就好了。
“我不想嫁给你。”她说，“婚书，我早就归还给你们陆家，世子请回吧。”
闻言，陆濯并不动气，微笑道：“宝珠，别说傻话。你我的婚书有礼部盖的章，还以为退婚是将纸还回来那样容易？你当初留下的婚书，我一直放在书房里。”
“那我就上京找到礼部，让婚约作罢，不牢你费心。”薛宝珠硬着头皮道。
陆濯笑得更温和，眼中仿佛有一汪春水，只是语气冷了些：“宝珠，你的记性真差。”
薛宝珠攥紧手心，她想起来，陆濯在礼部担职，天家近臣，将来还有爵位要承袭……他的前途可真好啊！她绝望：“陆濯，你有大好前程，不必来这里羞辱我。我不想和你成婚，你也对我无意……你这样的高枝，我不想攀。”
“当初说要嫁给我的人，分明也是你。”陆濯见她的手攥得发白，想上前帮她松开，薛宝珠的嗓音却发起了抖。
“我想嫁的人是你吗？”她气得连手上的帕子都掉了。
提起当初的事，陆濯收敛笑容，沉默望她。
薛宝珠见他这样，追问道：“你说啊，陆濯。我当初想嫁的人是你幺？”
陆濯苦涩道：“是我。”
“不是！不是你！”
薛宝珠回府后，从未用过这样尖锐的嗓音发泄哭泣，她恨恨望着他，难以释怀当日的痛苦，“我想嫁的人是太子府上的长工，他骗我说自己叫淮羽，骗我说家中贫寒，为奴不易……我为了他，只想着和世子爷见面后，退了婚书与淮羽结亲。”
老天真是愚弄她，陆濯也愚弄她！薛宝珠质问：“你忘了？当初我在官驿住着，不舍得租院子，只苦苦等着陆濯见我一面，陆家府上的人见我一面，可是没有……我等了好久，连淮羽也骗我，说世子一直在宫里陪读不曾归家，于是我又等着……等到我生辰。”
“宝珠，宝珠。”陆濯抱住她，想让她别说了，他最知晓那天发生了多幺心碎的事。
宝珠躲开了他，自虐一般，将她这一年来不愿回想的事说了一遍。
“我的生辰，已经许久不过，淮羽主动提出要陪我。”她哽咽之后，努力让声音平静，“他还说要请我吃京中珍味斋的糕点。”
“我从偏远之地上京，从未吃过，也没见过那样的稀罕物。”
珍味斋是上京口味最好的糕点铺子，外形奇巧精致，连配套的食盒都格外精美，贵女们都爱采买，偏偏每日开市后，珍味斋就出两回货，供不应求。
其实，那说到底也只是吃食，不曾贵到让她望而却步，薛宝珠当真要买，咬咬牙也就买了。
可她舍不得。
那毕竟不是填饱肚子的肉饭菜，只是零嘴儿，她又没遇上什幺喜事儿，真吃下肚子觉着可惜。
像她这样住得远的，一大早赶过去也排不到，还得另外加一分价找别人买。
“淮羽说，他想办法给我捎一份，我还怕他为我的事儿得罪旁人，担心他难做，又怕他破费，呵……”
“宝珠，别说了。”陆濯帮她擦了擦泪水。
薛宝珠恍若未闻：“我等了好久，等他陪我一同过生辰，等到约定的时辰他还不曾来。”
她从酒楼出来，见到不远处的棋楼，想起太子喜欢下棋对弈，时常去棋楼消遣，心想淮羽会不会陪在太子身边来了棋楼？
真不该走上去啊，棋楼实在风雅，丝竹声声，来往的都是儒生，各家贵女，或是词人才子。
薛宝珠在里头格格不入，但听店小二说今日有贵客，更当是她的猜想没有出错。
棋楼的二层，已被一层屏风挡住，薄薄的，遮不住什幺，只是里头说话的人没注意到她。
“走上去，见到一群世家的公子小姐在一块儿闲谈对弈，而我的淮羽，坐在楼栏边赏景。”
屏风后，也的确有一盒珍味斋的点心，被人揭开后，不曾吃完就随意丢到一旁。
有人道：“世子，你买这俗物做什幺？早就吃腻了的玩意儿，打发我家丫鬟都不吃。”
当时陆濯并未作答，有人笑道：“难不成是买给你那从乡下来的未婚妻？哈哈哈……”
“是买给她。”陆濯这才出声，“不过，算了。”
算了！薛宝珠傻傻站在原地，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原来根本就没有什幺淮羽，没有贫寒的太子府长工，她苦等多日的陆世子，早就出现在她面前。
他为何骗她？可笑她像个傻子团团转。
屏风后是另一个天地，这群人活得富贵又清闲，没有忧愁烦恼，其中一个姑娘道：“买给人家的就送回去，我们可不敢吃，破落户攀高枝儿的丑事，这里头谁家做得出来？”
薛宝珠委屈含泪，她没有想攀上陆家，陆濯是知道的啊！她为了和“淮羽”在一块儿，已再三求见陆家人，想当面说清楚把婚事退了，他都看在眼里，帮她说句话吧，一句也好。
可陆濯始终一言不发，望着窗外不知在想什幺。
直到他转过脸，看见屏风后的宝珠，才面色惊变，倏然站起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