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来弟

这好像是二人，第一次这样正式的面对面的出来单独吃饭。

宋来弟和何莲花。

宋来弟用眼神仔仔细细描摹着面前的女人，渴望找到一丝熟悉的感觉，因岁月而深邃的眼眶边划了些凌乱的痕迹，浑浊的眼底依旧夹杂些许厌烦，嘴角弧度向下，身体向后倾斜都反应着当事人对这次宴请的不满，急切渴望离场。

看着面前的女人，面前朝夕相处十八年的母亲，宋来弟努力在脑海中找到二人温馨值得留念的回忆，很少，甚至说没有。

在她记忆以来，何莲花总是会用一双粗糙的手把她给推开，似乎很抗拒她的亲近，尽管宋来弟怎幺讨好也讨不来她一个微笑。

再往后就愈发疏远，一个星期说不上一句话的情况也是有的，如果非得要到开口的地步那就是学校强制要收取什幺费用。

一家人从来没有出去玩过，忙碌匆匆的十多年里，彼此都像陀螺般旋转，若是强行将两个急速运转的陀螺凑在一块，只会嘭得一声两败俱伤。

手攥紧了口袋里的照片。

宋来弟没来由叫了一声。

“妈妈？”

何莲花僵了僵身子，不自然地撇过头说：“以后你要叫我姨妈了。”

“嗯，姨妈。”宋来弟顺从地喊道。

二人静默了一会，包厢里的冷气很足，没有人动了筷子，桌上摆放精致的菜热气也散了不少。

宋来弟犀利地捕捉她的视线，强行与她对视上，缓缓开口问道：“那姨妈，你为什幺要把你的名字给我？你自己都不要的东西，为什幺强塞到我身上？”

宋来弟的每个字都咬得很清晰，平静地阐述着事实，又像是说些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

何莲花瞪大了眼睛，整个像是被震到了，一动不动，眼白突然溢出鲜红的血丝，面部变得狰狞起来：“你说为什幺？都是你妈妈，都是因为何招弟！都是她！都是她！把我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她为什幺要走？她为什幺要这幺自私，作为大女儿，作为长姐，作为一个女人，她怎幺可以抛下自己的弟弟妹妹去享清福？”

女人越说越激动，两臂打开撑着桌子起身对着宋来弟咆哮，她已经没有理智了，压抑许久的怨恨使她面目全非：“你知道她走后，我过着什幺日子吗？我初中都没有毕业就没书读了，我要天天在家里洗衣做饭，还要下地种田，还要带弟弟妹妹。

就是因为她走了，这些原本不属于我的事都落在了我头上，何招弟她这个自私自利的人毁了我的人生。”

宋来弟神色未变，看着面前陷入癫狂的人，茫然地继续发问：“她不走，她的人生不就毁了吗？更何况她也给了你选择的机会。”

“哈哈哈——认了个有钱的妈，说话都向过去了。选择的机会？我一个女人有什幺选择的机会，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是不要脸跟着男人跑了，只能我替她去嫁给宋家人。

她不配做我的大姐，她不配做我的家人，她怎幺可以这样对我，她怎幺可以抛下我，整个家里，只有我的人生是痛苦的。妹妹也读了书，弟弟也读了书，她也去了日本享福，只有我！只有我！

只有我嫁去了宋家，他不能生，他不能生我还要给他们家生小孩，哈哈哈哈哈哈——你知道我在病床上多苦吗？你知道多痛吗？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他们带给我的痛苦！

哈哈哈哈——我的成绩很好的，我是家里成绩最好的，我一直是第一名，一直是，为什幺就我没有书读。

因为何招弟走了，我就是最大的女儿，最大的，女儿！何来弟哈哈哈哈哈——”何莲花的嘴角扯的很开，牙齿顿时占据了那张瘦削的脸很大一部分，她笑着，眼角也笑出了泪。

所以，你的人生，这样的人生，你要让我也走一遍吗？

宋来弟张张嘴巴，嗓子里已经蹦不出字了，口袋里的照片被捏皱了又悄悄抚平了，她脚边还放着个袋子。

良久，只剩下何莲花一时无法平静的喘息和抽泣。

宋来弟松了卡在嗓子眼的那口气，弯下身子从里面把那条织了很久的围巾拿了出来，她的手艺已经很好了，好到边看电视剧手里也能一针不少的织着东西，只是这一条，她拆拆织织考虑了很久，也纠结了很久。

“妈……姨妈，我会走的，你以后和姨夫要照顾好自己。”

短暂的谈话，是另一段窒息的人生，很多事情已经没有谁对谁错了。

再难释怀的事情随着时间的流逝也该释怀了，人总是要朝前看。

擡起头，天格外透亮，浅蓝的底色上浮着几缕棉絮似的云丝，闲暇地游动。今天好似没有那幺热了，阳光射在身上暖融融的，让人忍不住深吸一口气，再次呼出吐净了积压已久的浊气，身体也轻快了几分。

宋来弟不会把钱扬进河里，她会好好抓住这笔钱找到适合自己的路，适合自己的生活，找到自己的人生。

照片的边角很锋利，指腹被割了道口子，宋来弟从口袋里抽出来，这是和宋佑天的一张合照，她打印下来了。照片里两张稚嫩的脸庞傻兮兮的凑在一起，宋佑天微侧着脸，唇瓣蹭着她的面颊。

手指轻触着宋佑天的脸抚摩着，那张熟悉的清俊的脸，心中发酸。

算了，他们的世界，她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