订婚宴那日,天光极好,白府张灯结彩,处处透着贵气与排场。
云窈穿了一袭定制的白色旗袍,旗袍剪裁极称身,将她的腰线勾勒得盈盈一握,襟口缀着细白的珍珠,素净中带着些许娇贵。
她描了淡妆,唇色一点点水红,眼角勾得软,却因紧张而不敢擡头太久。
挽着纪斯淮手时,第一次体会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他西装下坚实的臂膀像一道永不倒塌的城墙,让她忍不住将指尖又收紧了几分。
旁人笑着调侃:“小时候娃娃亲,现在长大了还是你们俩,真是天定良缘。”
“纪大少这般人物,也只有白家的千金能配得上了。”
云窈脸上笑得温婉,耳根却红了。她轻轻握紧了纪斯淮的手腕,低声唤他:“斯淮哥哥。”
男人垂眸看她,目光温和,声音更温柔:“怎幺了?”
“没事。”她摇头,笑意藏进眼底。
宴会直到傍晚才散,来往宾客笑声不绝,白府上下皆是一派喜气。
等人散去些,她才忽然想起什幺,回头对他说:“我好像有东西落在了小花园里,我去拿一下。”
纪斯淮温声:“要我陪你?”
她笑摇头:“没事,很快就回来。”
裙摆一拂,她往后院去了。
小花园幽深,傍晚风起,枝叶簌簌作响。她低头寻着落下的小物件,正要转身,身后忽然传来枯叶被碾碎的轻响——
一阵阴影靠近。太近了。
她浑身一僵,猛地转身,猝不及防对上一张爬满皱纹的脸。
“啊!”
惊叫脱口而出,她踉跄着后退两步,后背重重撞上梧桐树干。那女人就站在半步之外,粗布衣衫被晚风吹得簌簌抖动,浑浊的眼珠直勾勾盯着她,嘴角咧开一个古怪的笑。
“白小姐好大的排场。”沙哑的嗓音像是吆喝久了呕哑嘲哳,“连旧相识都认不得了?”
熟悉又陌生的脸……
云窈的血液瞬间凝固。
妇人左眉那道蜈蚣似的特有的疤……是当年那个纹身婆!
尘封已久的回忆再次浮现:当年娘亲塞给这婆子一袋银元,而她为了腰间那胎记疼得咬烂了下唇......
她脸色瞬间白了。
“这位婶婶,您、您认错人了吧。”她强作镇定。
“是幺?”她突然逼近,身上陈年的艾草味混着腐臭扑面而来。
“怎幺?”那女人笑得阴冷,“云小姐过上好日子倒是忘了自己原来哪幅模样了?”
云窈攥紧手上的物什,声音发紧:“你到底想做什幺?”
夜风突然变得刺骨。她看着对方袖口露出的半截红绳。
是乡下神婆用来扎“封口钱”的绳结,她顿时明白了潜台词。
“要多少?”
皱纹堆叠的脸上笑意更深,“当年收你娘十个大洋……”
枯爪般的手比出三根手指,冷笑:“这桩买卖你做得不亏。我也不贪,多给我些银子,我自会替你烂在肚子里。”
“……如果不给呢?”
那女人笑得愈发恶意:“云大小姐,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你说呢?”
云窈手指攥紧了那方帕子,嗓子发涩:“你到底想要多少?”
那女人笑得阴冷,手指比了个数,重新张了三根手指:“三万。”
“三万?”云窈险些没站稳。
在她眼里,那已不是个小数目。
她再怎顶着白家千金的身份,手头动用的银钱也得循着账面,何况如今白府内外都有人盯着她,她一朝拿出这幺大笔钱,难免惹人疑心。
那女人看穿她的犹豫,嘴角笑意更深了:“怎幺,云大小姐,这个身份你顶得可太顺了,总不会连这点买路钱都舍不得?”
“我……可以给你,但要些时候。”云窈咬牙,低声,“不是随手就能动的数目。”
那女人冷哼一声:“三日内,若我收不到银子,你信不信,我把当年替你纹胎记的事,一五一十捅出去?到时候……哼,你觉得白府是护得你,还是弃了你?”
云窈只觉指尖发冷。
这世道,人心凉薄,真假身份一旦败露,她便成了众矢之的。
她撑着笑意:“三日后,我自会送到。”
那女人却贪得无厌,眼神一转,又落在她腕间那只金镯子上。
“这镯子成色倒也不错。”
云窈本能护住手腕,声音颤了颤:“不行,这是我未婚夫送的。”
“呵,真当你是千金小姐了?”那女人似笑非笑,“不过一只镯子,我要的不是东西,我要的是你的安稳。”
云窈脸白得厉害,指尖已然泛凉。她咬了咬牙,终是擡手,褪下耳边那对金耳坠,雪白的耳垂还透着点红。
“这个抵押,总归也值几百银子,你先拿去。”她强撑镇定,“剩下的钱,三日后,我自会备好。”
那女人接过耳坠,掂了掂,满意地点了点头:“算你识相。”
她笑着,笑意里尽是贪婪与嘲讽:“大小姐,那就三日后,咱们再见。”
说罢,转身消失在花影里,身形宛若蛇蜒。
云窈站在原地,指尖发凉,胸腔里被那份心虚与羞辱压得发紧。
三万现洋——对她来说,不过需要动些小手段。可那婆子眼底的贪婪与恶意,却让她心头沉甸甸的。
这老东西,怎会为了区区三万就甘心闭嘴?
她太清楚这种人的嘴脸了。今日能为了三万找上门,明日就能为了三十万将她卖个干净。这哪是什幺交易?分明是条毒蛇,一旦缠上,就再也甩不脱了。
她擡手,将那只空落落的耳垂摸了摸,半晌,才缓缓吐了口气,将那方帕子紧紧握住,往回走去。
那耳坠落了下来,耳垂空空的,风一吹过去,凉得她指尖发颤。
她回到厅里时,白府上下依旧一片喜气,可她却怎幺也笑不出来。
虽说白家如今对她极好,白正廷把她当亲生女儿待,佣人们也极尽恭敬,可……这一大笔银子,她又怎能随意张口去问?账房问起来,她又怎说得明白?
一路上,她心神恍惚,连仆从同她说了什幺都没听进去。
等回到住处,纪斯淮早已等她。
他坐在廊下,看见她进来,微擡了眉,眉目间还凝着未散的冷峻,却在看清她神色的刹那化为温软:“东西找到了?”
云窈点头,笑得勉强:“嗯。”
可她眼底藏不住的心虚还是落进了他眼里。
纪斯淮没说话,只起身,伸手替她理了理鬓发,指腹轻轻碰过她耳垂,顿了顿:“窈窈怎幺少了个耳坠?”
她怔了一瞬,忙低头:“不小心掉了。”
男人眼神落在她眉间,似笑非笑,没再追问,只道:“走吧,回屋。”
回了房,她关上门,背抵着门扉那一刻,才忽然伸手拉住了他。
纪斯淮回头,眉眼温淡:“怎幺了?”
她突然踮起脚,动作生涩又笨拙地去吻他。唇轻轻碰上他的,带着点颤抖。
舌尖试探性地舔了一下他的唇缝,湿湿热热的触感让她自己先红了耳尖。
纪斯淮先感受到的是她那微不可察的颤抖,像是初冬枝头将坠未坠的雪。
“嗯……斯淮哥哥……”软糯的鼻音从交缠的唇齿间漏出来,带着细微的颤。
他明显僵住了,扣在她腰后的手掌倏然收紧。
“窈窈?”他掌心发烫,嗓音低哑得不像话,“谁欺负你了?”
云窈摇头,笑得软,却又甜。她指尖攀上他的扣子,慢慢褪下,低低地说:“没有呀。”
她擡头看他,眼里映着他的影子,语气像撒娇:“窈窈只是……想试试《香闺记》里写的,夫妻之间才会做的事。”
“斯淮哥哥愿不愿意……陪我做?”
那句话落下时,她指尖已经碰上了他衬衫下温热的肌肤,心跳快得仿佛要跳出胸口。
纪斯淮喉结轻轻滚了滚,眉眼间带着一瞬未曾察觉的压抑。
“窈窈……”突然攥住她作乱的手。
“谁教你的这些?”
云窈靠得更近了些,鼻尖几乎碰上了纪斯淮的下颌。她不敢看他,只能仰着头,睫毛轻颤,脸颊一点点染上淡红。
丝绸衬衫下透出的体温灼得她指尖发麻,却还是咬着唇继续解:“书里……都是这幺写的呀……”
她第一次这样主动。
可若不靠近他,她怕自己真要被这桩事压垮了。
若不是走投无路,她断不会这般不知羞耻地贴上来——可那是三万大洋的封口费。
她不敢动公账上的钱,父亲近来查账又严,思来想去,能求的竟只有眼前这个男人。
她始终记得他当初在火车上说的话,“往后有需要撑腰的地方,尽管来找我。”
三万大洋对他来说不过九牛一毛。
云窈咬了咬唇,将身子又贴近几分。
可却感觉到他身体微微一僵,她心口也跟着提了起来。
纪斯淮不像寻常男人,他太矜持、太冷静,从不会轻易越线,可她今夜就想让他越线。
他还在克制,手落在她腰侧,隔着薄薄的旗袍,掌心微凉。
“窈窈。”
他声音低了些,隐隐透着点压下去的情绪:“你确定?”